官场暗格 第53章 视野

前往邻市参加交叉审计调研的动车组列车，在初夏的原野上飞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向后掠去，如同林浩脑海中不断切换的思绪。他靠窗坐着，膝上摊开着此次调研的背景资料和初步提纲，目光却偶尔投向窗外，略显游离。

离开云城，哪怕是暂时的，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抽离感。那座城市里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悬而未决的谜团、以及那些让他心绪复杂的人与事，似乎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身后。这是一种物理距离带来的短暂喘息。

调研组的集合地点设在邻市审计局的会议室。来自不同区县的七八名审计骨干汇聚一堂，大多年纪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带着体制内审计人员特有的审慎与沉稳。带队的是市局的一位副处长，姓吴，言辞精炼，作风干练。

简单的开场白后，便是直奔主题的案例研讨。第一个讨论的，便是某区属城建公司在旧改项目中，通过关联交易虚增成本，导致国有资产流失的典型案例。

当投影仪上将那家城建公司的股权结构图、资金流向图清晰地展示出来时，林浩的瞳孔微微收缩。那复杂的嵌套结构，那经过数层空壳公司腾挪的资金路径，与周启明—赵倩案中的操作手法何其相似！只是规模更小，手段略显粗糙。

“这个案子，关键突破口在于抓住了其中一家空壳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突破了心理防线，才顺藤摸瓜，扯出了背后的国企高管。”负责介绍案例的同事总结道。

会议室里讨论声起，大家纷纷就如何更早识别这类关联交易、如何固定电子证据、如何加强外部协作等发表看法。

林浩听着，心中却泛起波澜。在城投，他是身处漩涡中心，凭借着一股锐气和些许运气，在陈锋、秦清等人的帮助下才艰难地撬开了一道缝隙。而在这里，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冷静地审视另一个类似却已盖棺定论的案例，让他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作案手法，更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制度漏洞和监管困境。周启明案并非孤例，它只是冰山一角，是这种漏洞在特定环境、特定人物作用下的一次剧烈爆发。

轮到他发言时，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没有提及城投的具体情况，而是基于这个案例，结合自己的一些思考，说道：“这个案子提示我们，除了关注传统的账务处理，可能还需要更前置地关注一些‘非财务信息’。比如，项目决策程序的合规性，招投标过程的异常，关键岗位人员的社交圈和资金异常变动等。这些信息往往能更早地提示风险。当然，这需要跨部门的信息共享和数据分析能力作为支撑。”

他的发言引起了几位同事的点头，吴处长也看了他一眼，在本子上记了点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调研组走访了当地几家不同类型的国企，听取了他们在内控建设、风险防范方面的经验和教训。林浩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一切。他发现，不同地区、不同行业的国企，面临的问题既有共性，也有其特殊性。有的苦于历史包袱沉重，有的困于体制机制僵化，有的则是在市场化转型中迷失了方向。

在一次关于境外投资风险防范的小组讨论中，一位来自沿海开发区审计局的同事分享了一个案例：某企业通过虚构境外技术服务合同，将资金转移至海外，最终难以追回。

“这类案件的难点在于境外取证和法律适用，”那位同事感慨道，“很多时候，明知道钱去了哪里，但就是拿不回来。需要国家层面的协作，过程漫长且结果难料。”

林浩立刻想起了秦清正在负责追索的境外资金。他几乎可以想象秦清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复杂而棘手的局面。那个清冷的身影，是否正奔波在某个他无法想象的战场上，与那些隐藏在离岸公司和国际法律屏障后的对手周旋？一种混合着担忧与钦佩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调研的最后一天是总结交流会。大家围坐一堂，畅谈此行的收获和感悟。气氛比初识时融洽了许多。

吴处长在做总结陈词时，特意提到了林浩：“来自云城县局的林浩同志，虽然年轻，但看问题的角度很独特，提出的将非财务信息纳入风险前置评估的建议，很有启发性。这说明啊，我们审计人员不能只埋头账本，还要抬头看路，要有更广阔的视野和更系统的思维。”

散会后，同组的一位老大哥拍拍林浩的肩膀：“小伙子，不错，有想法。在县局待着有点屈才了啊。”

林浩谦逊地笑笑：“还在学习阶段，需要向各位前辈请教的地方还很多。”

当晚，调研组在市局食堂用了简单的送行餐。回到住宿的宾馆，林浩站在房间的窗前，望着邻市璀璨的夜景。这一周的调研，像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他不再仅仅局限于云城城投那一方天地，而是看到了一个更庞大、更复杂的国企生态图景。周启明案，在其中似乎只是一个注脚，但它所揭示的问题，却具有普遍性。

他拿出手机，点开加密软件，秦清的头像依然是灰色的。他犹豫了片刻，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没有提及任何具体人事，只是像一个普通同行交流般写道：“近日参与跨市调研，见闻颇多。深感国企资产守护，道阻且长，非一地一人之力可为。然制度迭新，技术演进，同仁努力，亦见微光。”

他不知道秦清是否会看到，何时会看到。这只是他此刻心境的真实流露，一种隔着时空、无法言明的牵挂与共鸣。

信息显示发送成功。他收起手机，重新望向窗外。

明天的列车将载他返回云城。那个熟悉的“格子”依旧在那里，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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