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深处,内府工程局的朱漆大门虚掩着,往日里积满灰尘的闲置库房,此刻竟像被注入了活气,连檐角垂落的蛛网都被扫得干净。秋风卷着院外银杏叶的清冽,撞在新糊的桑皮纸窗上,簌簌地渗进几分凉意,却扑不灭满室蒸腾的热意 —— 那是工匠们额头的汗气,混着石炭与粘土的土腥,在空气中酿出一股忙碌的味道。
三十名工匠分作三队,各守一隅,动作间竟透着几分军队操练般的规整。
东侧一队围着两架新铸的铁齿石碾,石炭块被倒进碾槽,碾轮轱辘轱辘转着,黑黢黢的煤块碾成细粉,筛子一颠,细碎的煤末如黑雪般落在竹筐里,只留些粗渣在筛底,被工匠随手扫进废料桶。“筛细些!皇上说了,粉子不均,烧起来就会夹生!” 领头的老工匠敲了敲筛框,声音洪亮。
西侧的工匠则围着几方黄泥坑,手里的木槌砸得粘土 “砰砰” 响,先挑出碎石草根,再舀水拌匀,揉成泥团。有年轻工匠攥着泥团试了试,松开手,泥团轻轻落在案上,散成细粒 —— 正是朱祁镇定下的 “握之成团,触之即散” 的标准。“成了!这土揉得刚好!” 他喜滋滋地喊,引来身边人笑着点头。
最中间那片区域最是热闹,赵铁柱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短打,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正领着人摆弄一堆铁家伙。那是前几日铁匠铺按皇上图纸打的模具,乌黑的铁模上钻着十二个圆孔,边缘磨得光滑,一看就趁手。
朱祁镇(李辰)站在库房中央,没穿龙袍,只着一身深蓝色棉布常服,腰间系着条素色腰带,袖口也挽着,若不是周身那股让人下意识不敢放肆的气度,倒真像个来监工的年轻管事。他目光扫过东、西两侧,又落回赵铁柱那边,眼神沉静得像映着光的井水。
“石炭粉七份,粘土三份,水…… 就按方才试的量,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赵铁柱端着杆小铜秤,秤砣磨得发亮,他眯着眼,称完一份石炭粉,又小心翼翼地添了点粘土,秤杆平了,才松了口气。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只反复念叨:“皇上定的黄金配比,差一丝都不成!”
多年的工匠生涯让他比谁都清楚,这种精细活最忌马虎 —— 石炭多了容易散,粘土多了烧不透,水更是关键,多了粘模,少了裂口子。
原料倒进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盆,赵铁柱抄起铁锹,“呼” 地一下铲下去,煤粉飞扬,他却早有准备,微微偏头,手腕一翻,铁锹带着原料在盆里转了个圈。这活计费力气,没一会儿,他小臂上的青筋就鼓了起来,额头上的汗滴进木盆,溅起一点泥星子。
“赵头儿,歇会儿,我来!” 旁边一个叫二柱的年轻工匠凑过来,伸手想接铁锹。
“不用!” 赵铁柱头也没抬,声音因用力而有些发沉,“这头几盆是底子,火候手感我得摸准了,后面交给你们才放心。” 他手上没停,铁锹搅动的节奏越来越稳,煤粉和粘土渐渐融在一起,黑黄两色慢慢变成均匀的深褐色,再也看不到分界。
朱祁镇在旁边看着,微微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份较真 —— 技术要传开,先得把 “标准” 钉死,不然传到下面,指不定变成什么模样。
终于,煤泥拌好了,赵铁柱舀了一勺,凑到光线下看了看,又用手捏了捏,才满意地舀进铁模。他拿起木槌,轻轻在煤泥上敲了敲,确保每个圆孔都填实了,才盖上带圆钉的压板,双手握住模具两侧的木柄,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往下一压 ——
“咔!”
清脆的响声在库房里传开,压板严丝合缝地卡进模具。赵铁柱屏住呼吸,把模具翻过来,在垫着木板的案几上轻轻一磕。
“咚” 的一声轻响,一个扁圆柱形的黑煤饼掉了下来,稳稳地立在案上。煤饼上的十二个圆孔整整齐齐,孔壁光滑,边缘没有一点毛糙,像用尺子量过似的。
“成了!第一个成了!” 赵铁柱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手都有点抖。
周围的工匠们 “呼啦” 一下围过来,伸着脖子看。有人想伸手摸,又赶紧缩回去,怕给碰坏了。“这就是皇上说的蜂窝煤?看着倒挺结实。”“十二个孔,这是为啥?通风?”“听说能让百姓冬天取暖不呛人,真能成?”
朱祁镇走上前,弯腰拿起那个还带着湿气的蜂窝煤胚。指尖触到煤饼,有点凉,还带着泥土的温润。他摸了摸孔壁,光滑,没有松动的煤渣;又掂了掂,分量扎实,不飘。
“形制标准,密实度也够。” 他点点头,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停了,“放到通风的架子上阴干,记住,绝不能暴晒,一晒就裂,前功尽弃。”“是!皇上!” 赵铁柱像是得了天大的赏赐,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蜂窝煤胚,手指都不敢用力,生怕捏坏了,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边的多层木架旁,把煤胚放在最上层,还特意摆正了圆孔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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