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御花园像被揉进了一层薄纱,夏时泼泼洒洒的花潮褪了,倒显露出亭台轩榭的疏朗骨架。几株晚菊偏要争这秋光,在假山石缝里挣出半开的瓣儿,嫩黄的、酱紫的,沾着太液池飘来的水汽 —— 那凉不是刺骨的寒,是刚够压下深宫燥意的沁,拂在脸上时,连脑子里盘旋的杂绪都能沉一沉。
朱祁镇(李辰)负手立在汉白玉栏杆边,玄色龙纹常服的下摆被风撩起一角,又轻轻落下。他的目光看似黏在池子里那几尾红锦鲤上 —— 那些鱼甩着尾巴啄食水面的碎浮萍,悠哉得很 —— 可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的云纹,脑子里早铺开了一张图:一边是蜂窝煤炉具的铁模子草图,炉箅子的间距、烟道的倾斜角度都标得清清楚楚;另一边则是京城炭商的利益网,红的线连勋贵,蓝的线缠宦官,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网,勒得寻常百姓喘不过气。
身后的脚步声是轻的,却带着章法 —— 不疾不徐,每一步落地都隔着差不多的间隔,像书院里先生敲的戒尺,有自己的韵律。
朱祁镇没回头,嘴角先勾了点笑意。这宫里,敢在这个时辰、用这种步子靠近他的,除了钱锦云,再没第二个人。
“皇上倒有闲情,躲在这儿看鱼。”
少女的声音清得像檐角挂的玉铃,风一吹就颤,却又裹着点不易察觉的暖 —— 是怕他又在琢磨烦心事,特意放软了语气。朱祁镇转过身时,正看见钱锦云站在三步外,藕荷色宫装的裙摆绣着缠枝莲,线脚细得像蛛丝,在阳光下泛着淡金;发间只簪了枚珍珠钗,珠子不大,却衬得她眉眼亮堂堂的,像浸了晨露的柳叶。
“不是看鱼。” 朱祁镇的笑意又深了点,眉峰间那点因思索皱起的纹都散了,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鲜活 —— 只是眼底那点沉定,仍比同龄人防备得多,“是在想个东西,或许能让京城百姓过冬时,少受点冻。”
钱锦云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池水。锦鲤正好甩了个尾,溅起几滴水花,她眼睫颤了颤,忽然弯了唇角:“哦?可是皇上近日在偏殿‘玩泥巴’的事?”
这话里带着点俏皮,朱祁镇听得失笑。宫里哪有真秘密?他前几日挽着袖子,在偏殿里和石炭粉、黄土混在一起的模样,早被小太监们传得沸沸扬扬 —— 有的说皇上是孩童心性,玩腻了笔墨想玩土;有的则讳莫如深,说这是 “天子炼宝”,不敢多嘴。
“连你都知道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没半分责怪,倒像是早料到,“看来李福安那老小子,嘴是没把门的。”
说着,他伸手入袖 —— 实则是指尖触到意识空间里那方棉布包,指尖刚碰到时,还能觉出点蜂窝煤的凉意 —— 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取出来。棉布是细纺的,浅灰色,上面还沾了点炭粉的黑印子,他一层层打开时,钱锦云的目光也跟着沉了下去,没半分寻常闺秀见了脏东西的嫌弃。
黑黢黢的一块,是扁圆柱状,表面整整齐齐排着圆孔,像被谁用细针扎出来的 —— 这就是朱祁镇藏在偏殿里 “捣鼓” 的东西。
“这是……” 钱锦云往前倾了倾身,鼻尖几乎要碰到那块蜂窝煤。她没伸手,先眯着眼看那些孔,又凑过去闻了闻 —— 没有石炭块那股呛人的硫磺味,倒有股土腥味,“皇上的心血,就是这个?看着倒比寻常石炭…… 精致些。”
她斟酌着用词,朱祁镇却忍不住指了指那些圆孔,指尖碰到蜂窝煤时,能觉出几分坚硬:“我叫它‘蜂窝煤’。磨细的石炭粉,掺上粘土 —— 得是城郊那种没杂质的黄土,加水搅成泥,再用铁模子压出来。关键就在这些孔。”
他放缓了语速,怕钱锦云听不懂那些 “新鲜词”:“你知道寻常石炭烧起来什么样 —— 块头大,里面烧不透,烟能呛得人睁不开眼,火还弱,夜里要是封不好炉子,还容易中炭毒。但有了这些孔,空气就能钻进去,在煤饼里面绕一圈 —— 就像给风箱安了几十个小风口,石炭从里到外都能烧透,火力旺,烧得还久,最要紧的是…… 烟能少八成。”
他说这话时,眼底亮了亮 —— 像是又看见那日在偏殿,蜂窝煤放进炉子里,火苗舔着炉壁,是橘黄色的,安安稳稳的,没有黑烟往上冒,连守在旁边的小太监都惊得瞪圆了眼。
钱锦云听得认真,长长的睫毛垂着,偶尔颤一下 —— 是在琢磨 “空气流通”“烧透” 这些词。她不懂什么物理道理,却从小跟着父亲去过军营,见过士兵们冬天烧石炭取暖,烟大得能把帐篷熏黑,冻手冻脚是常事。这么一想,她忽然抬起眼,眸子里闪着光:“这么说,这蜂窝煤比木炭耐烧,比石炭安全,价钱…… 还能比木炭便宜?”
“聪明!” 朱祁镇忍不住赞了句。跟钱锦云说话最省力,她总能一下抓着要害,不用他绕圈子,“朕算过了,要是能批量做,一方石炭粉掺上粘土,做出来的蜂窝煤,烧的时间比同体积的木炭长两倍,成本却连木炭的三成不到。要是石炭能多采些,价钱还能往下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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