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染透了紫禁城的檐角,连汉白玉栏杆都浸着三分寒意。仁寿宫配殿那处塌陷的探坑,像一道未愈的伤口,裹着临时围挡的厚木板,在风里漏出些潮湿的土腥气 —— 那气味混着朽木的霉味、污水的馊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诡,黏在朱祁镇(李辰)的龙袍下摆上,走了半条长街都散不去。
塌方现场已被赵铁柱打理得严丝合缝。工匠们按旨意将探坑填了大半干土,碗口粗的松木桩呈 “品” 字形钉进土中,厚木板拼出的围挡比人还高,木牌上 “危险禁入” 四个黑字用朱砂描过,在灰扑扑的宫墙间像两尊怒目圆睁的门神。更妥帖的是值守 —— 赵铁柱挑了两个哑巴工匠,一个耳背的老把式,三人两班倒,怀里揣着短刀,连飞过的夜枭都要被他们用木棍驱走,绝不让半点消息从这方寸之地漏出去。
可物理的围挡拦得住人,拦不住人心底的暗流。朱祁镇指尖摩挲着袖袋里那几片暗渠碎陶片,陶片边缘还沾着黑褐色的淤泥,指甲一刮,竟能闻到淡淡的铁锈味 —— 那是污水长期侵蚀的痕迹。他踩着乾清宫的金砖,靴底碾过细不可闻的尘埃,殿内晨光都似被这沉重的心事压得发暗,御案上摊开的草图,粗黑的线条勾勒出仁寿宫地下排水网,像一张皱巴巴的血管图,而他标出的断裂处,正对着配殿塌陷的位置。
“根源在暗渠。” 朱祁镇的指尖按在断裂符号上,指腹碾过粗糙的纸面,“这陶管怕有几十年没换过了,污水渗进地基,把夯土泡成了烂泥 —— 配殿墙上的裂缝不过是表皮溃烂,底下的腐毒不挖干净,就算用糯米灰浆把墙糊得再厚,早晚还得塌。”
王勤站在旁边,脸色比殿角的铜鹤还白,昨日探坑塌陷时溅在他官服上的泥点还没洗干净,此刻听着这话,膝盖都忍不住发颤:“皇上,若真是整个仁寿宫的暗渠出了问题,这工程…… 可比修配殿难上十倍!挖渠寻漏得动土,一铲子下去就是宫城地基,到时候工部、内官监、钦天监都得掺进来,动静太大了啊!”
朱祁镇何尝不懂。前世他在工地上处理过老楼水管爆裂,光是定位漏点就用了三天探地雷达,更别说这连图纸都不全的古代宫城。他抬头望着殿顶的盘龙藻井,龙鳞上的金漆已经斑驳:“动静大也得做。难不成等太皇太后的寝殿也陷下去,到时候别说动静,咱们俩的脑袋都得给祖制殉葬。”
他忽然转头盯着王勤,眼神像淬了冰:“昨日的封口令,都传到了?”
“赵铁柱那边把工匠的家眷都妥帖安置了,小柱子得了金疮药和赏银,赌咒发誓不会乱嚼舌根。” 王勤的声音压得更低,额角渗出细汗,“只是…… 李福安公公派去的小太监,没回仁寿宫,有人看见他往司礼监方向去了,说不定…… 是找王振公公了。”
朱祁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寒光一闪。他要的就是这个 —— 这场塌方不是意外,是他故意留的口子,好让藏在暗处的人主动跳出来。“无妨。” 他抬手把陶片拢到草图底下,“他们想闹,正好让朕看看,这紫禁城里的水,到底有多浑。”
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尖细的通禀:“司礼监随堂太监李福安,求见皇上 ——”
朱祁镇与王勤对视一眼,王勤手忙脚乱地把草图叠起塞进袖中,只留下几份关于漕运的奏章摊在案上。李福安弓着身子进来,青灰色的太监袍扫过地面,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却像用浆糊粘住的,硬邦邦的不自然:“皇上昨日受惊了!奴婢听说仁寿宫那边塌了块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 您万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险地?要是磕着碰着,奴婢就是碎尸万段也赔不起啊!”
朱祁镇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神色,只慢悠悠道:“李公公有心了。不过是查地基时遇上点软土,早就处理好了,不必小题大做。”
“皇上洪福齐天,自然没事。” 李福安的笑纹深了些,手里的拂尘转得更快,“只是奴婢听底下人说,昨日动了宫墙的地基土?这紫禁城的一砖一土都是祖宗定的规制,连挪块砖都要钦天监算日子,您这动土…… 要是被人说闲话,说皇上年少冲动坏了祖制,那可怎么好?不如先报给太皇太后,再让工部和内官监议一议?”
这话像软刀子,先扣 “坏祖制” 的帽子,再搬太皇太后施压,最后暗示有人会弹劾。换作真十二岁的小皇帝,早该慌了神。可朱祁镇放下茶盏,茶盖与盏沿相叩,脆响在殿内荡开,惊得李福安肩头微颤。
“李公公这话,朕倒听糊涂了。” 朱祁镇的目光清亮,带着点孩童般的困惑,却字字戳在要害上,“朕奉祖母懿旨修配殿,查地基是为了让祖母住得安稳,怎么就成了‘动宫墙地基’?难不成这配殿的土,是太庙的土,还是奉先殿的土?”
李福安的脸僵了僵,手里的拂尘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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