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清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静,今日却不一样。雕花窗棂外斜斜漏进几缕晨光,把金砖地面烤得暖融融的,可空气里偏混着殿外新砌宫墙的石灰气 —— 冷生生的,把往日里熏香与书卷的清雅冲得淡了三分。
朱祁镇(李辰)盘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沾着冷透的茶水,在紫檀木小几的光面上无意识地划着。那不是孩童随手的涂鸦,一道短竖是支点,两条斜线分作动力臂与阻力臂,线条简得不能再简,却像根绷在他心口的弦,每多划一笔,就勒得更紧些。
“五年规划” 的蓝图在脑子里翻涌,昨日文渊阁书库里翻到的《营造法式》残卷还烫着手 —— 那些粗糙的木构图谱、落后的夯土技法,像根刺扎进他这个现代工程师的眼里。他多想像从前在工地上那样,拎着图纸就冲去现场,把钢筋混凝土的法子、杠杆滑轮的巧劲全教给那些匠人。营造司的榫卯、内官监的灰浆,甚至宫墙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砖缝,每一处都在勾着他的心思,像有无数只细痒的爪子,在他心尖上挠来挠去。
可他不能动。
连半分大张旗鼓的念头都不能有。
陈学士那日沉脸说的 “宫规如天”,还有怜星跪在雪地里发抖的模样,像两桶掺了冰的冷水,劈头盖脸浇灭了他的急切。这紫禁城哪里是能任他施展的工地?分明是座织满了蛛丝的牢笼 —— 他是笼中最金贵的鸟,却被无数看不见的 “规矩线” 缠着手脚,连扑腾一下翅膀都要先掂量后果。一步踏错,不是监理的罚单,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是连翻身都难的死局。
“得找个由头,名正言顺地碰营造的事……” 他盯着小几上渐渐干成浅痕的水迹,眉头拧成个小疙瘩。直接跟祖母说 “我要改工艺”?怕不是要被当成中了邪的娃娃,关在暖阁里抄三个月《孝经》。让王勤去传话?那老太监忠心是忠心,可胆子比针尖还小,未必能懂他的意思,真遇上太皇太后或王振的追问,怕是三两句就露了底。
正琢磨着怎么绕开这些 “权限锁”,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是王勤那种慌慌张张的小跑,也不是宫女们细碎的莲步,更不是侍卫靴底碾过青砖的沉响 —— 那脚步声轻得刻意,却带着种独特的韵律,每一步都像量着宫砖的尺寸,透着股 “离权力近” 的从容,偏又裹着层谦卑的收敛,听着就让人心里发紧。
朱祁镇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了一瞬。属于李辰的直觉像根被碰醒的针,瞬间竖了起来 —— 来者不善,至少不是善茬。
果不其然,王勤带着点发颤的声音很快在殿门外响起:“启禀皇上,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 王先生,前来给皇上请安。”
王振!
这两个字像块淬了冰的铁,“咚” 地砸进他的心里。方才在小几上画的杠杆图瞬间清晰起来,图里那个代表 “应力集中点” 的小圆圈,眨眼间就变成了这个太监的脸 —— 史书里写的那些祸国殃民的事,土木堡的血、被俘的辱、大明的颓势,全跟着这两个字涌了上来。
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朱祁镇深吸了口气,把胸腔里那股不属于八岁孩童的惊涛骇浪往下压。不能慌,绝对不能露半点破绽。现在的王振还不是后来那个权倾朝野的 “王先生”,只是司礼监里刚冒头的秉笔太监,可这条毒蛇的毒性,他比谁都清楚。
“让他进来。” 他的声音放得软,还故意拖了点尾音,装出刚睡醒的慵懒。手在小几上飞快一抹,把那道淡得快看不见的杠杆痕擦得更浅,又顺手把旁边的白玉牛乳杯往小几中间挪了挪,正好挡住剩下的那点水迹 —— 像藏起了自己最紧要的心思。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飘了进来。王振穿着身绯色宦官常服,衣料上绣的暗纹是极小的云纹,不扎眼却显身份。他皮肤白净得像刚剥壳的鸡蛋,眼角堆着细碎的笑纹,躬着身子走进来,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既不过分谄媚地趋前,也没有半分怠慢地落后,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奴婢王振,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尖细却不刺耳,带着种刻意练过的柔和。磕头的动作更是标准,额头碰在金砖上的声音不轻不重,既显恭敬,又不至于显得卑微到尘埃里。
朱祁镇坐在软榻上没动,也没叫他起来。他垂着眼,用那双本该清澈见底的眸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地上的人。他想看清,这个能把大明拖进泥沼的太监,到底长了副什么样的 “心肝”—— 是眼底藏着狼子野心,还是真能把 “忠仆” 的戏演得滴水不漏?
殿里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 “噼啪” 的轻响。王勤站在旁边,额头都渗了细汗,大气不敢出一口。可王振伏在地上的身子稳得像钉在那儿,连肩膀都没晃一下,显见得是个极能沉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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