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夜幕如墨,将天地严严实实地包裹。然而,西山工坊的银作局内,却是另一番炽热景象。熊熊炉火好似挣脱束缚的炎龙,将整座山谷映照得通红如昼。赵铁柱赤着上身,宛如一尊古铜色的雕像,屹立在熔炉之前。那热浪犹如张牙舞爪的恶魔,疯狂地扑向他,烤得他皮肤泛起诡异的紫意,可他的双眼却似两把锐利的钢刀,死死地锁定炉膛里那滩翻滚的银水。
本该如镜面般澄澈纯净的银液,此刻却仿佛遭受了邪恶诅咒。其表面竟浮着一层细密的黑渣,恰似令人作呕的毒疮,不断地冒着气泡,仿佛在发出诡异的低吟。
“停火!” 赵铁柱声嘶力竭地怒吼,可那声音瞬间便被蒸汽机如雷般的轰鸣无情地撕扯粉碎,消失在这喧嚣之中。
三名匠人听闻,惊得浑身一颤,忙手忙脚乱地拉动风箱杠杆。眨眼间,炉温骤降,恰似那急转直下的命运。赵铁柱抄起长柄勺,如同一头愤怒的雄狮,猛地舀起一勺银液,狠狠泼在铸铁模板上。按照常理,这本该凝结成完美银币原坯的液体,此刻却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冷却之后,那模板上的银块竟出现了蜂窝般密密麻麻的孔洞,边缘还泛着诡异的青灰色,犹如鬼魅的气息。
“又是这样……” 赵铁柱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愤怒。他猛地将银勺狠狠砸在地上,“当啷” 一声,火星四溅,那滚烫的火星竟烫穿了他的草鞋。这已经是第七炉废银了!从昨天开始,每一炉银水都莫名出现杂质,导致铸出的币坯根本无法使用。
可这批银料乃是内厂亲自押送而来的云南官银,入库之前更是经过了三遍严格查验,其纯度绝无任何问题。
“东家,会不会是炉子的问题呀?” 老匠人周三畏畏缩缩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触怒了赵铁柱。赵铁柱没有回应,只是眉头紧锁,抓起一把黑渣,凑到鼻端闻了闻。刹那间,他的脸色骤变,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天空。这气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硫!有人在银料里偷偷掺了硫化物,在高温之下,与银发生反应,生成了硫化银,这才致使银水变质。可问题是,银料从入库到投炉,全程都有内厂番子严密看守,究竟是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脚呢?
“查!” 赵铁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每个音节都好似淬了毒一般,“把从银库到熔炉,所有接触过银料的人,一个个给我彻彻底底地查!”
与此同时,在那庄严肃穆的乾清宫东暖阁内。
朱祁镇将一枚刚刚铸成的银币样币高高抛起,那银币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流星。随后,他又稳稳地将其接住。币面在烛光的映照下,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那币面上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张牙舞爪,仿佛随时都会破壁而出,腾飞九天。那七弧齿轮暗记,在十倍琉璃镜下更是纤毫毕现,就连龙须末梢那纳米级的刻字 “庚子壹”,都清晰得如同近在眼前。
“皇爷,这暗记技术,怕是放眼天下,无人能仿啊。” 王瑾躬身行礼,谦卑地说道,“可奴婢实在担心,那些人虽然仿不了暗记,却能毁了我们铸币的根基啊。”
朱祁镇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电,仿佛能看穿人心:“西山工坊出事了?”“银作局连续七炉废银,都查出了硫磺的痕迹。” 王瑾赶忙递上密报,脸上满是忧虑之色,“内厂的人把银料入库到熔炉的流程,仔仔细细地查了五遍,愣是没找到下手的机会。那硫磺,就像是…… 自己从银料里凭空长出来的一样。”
朱祁镇没有说话,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西山工坊技术规程》。他动作娴熟地翻到 “银料处理” 一节,那规程可是他亲手所定:云南官银入库之后,必须先过 “酸洗” 这一关 —— 用稀硝酸浸泡去杂,再用蒸馏水冲洗三遍,最后烘干封存。如此一套流程下来,莫说是硫磺,哪怕是极其微量的铜铅,都绝无留下的可能。
“酸洗用的硝酸,从哪儿来的?” 他忽然发问,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营造司的匠作监配制的,主事叫周显。” 王瑾回答得极为迅速,内厂那庞大的情报网,早就将这人的祖上三代都摸得清清楚楚,“此人原是先帝时留下的老臣,在匠作监已经干了二十年,平日里老实本分,连赌坊的门都没进过。”
“查他近三个月的账目。” 朱祁镇将银币样币在指尖轻轻一转,那银币便如同灵动的精灵,在他指尖翩翩起舞,“尤其是和谁家的商行走动过。”
王瑾领命,刚要退下,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另外,去告诉赵铁柱,别查了。让他把废银悄悄运出西山,藏进煤窑密道。对外就说银作局出了大岔子,铸币计划推迟一个月。”
“皇爷这是……” 王瑾一脸疑惑。“硫磺是从银料里长出来的,说明那批云南官银,在进京之前就已经被动了手脚。” 朱祁镇眼神冷得如同千年寒冰,“既然他们想让朕的铸币计划胎死腹中,朕就让他们以为得逞了。去,把‘那批货’准备好,该放出的风声,也该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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