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一号水力工坊的成功试运行,恰似惊雷滚过平静的京师上空。那 “哐当!哐当!” 的锻锤声,裹挟着水力驱动的雄浑力道,既敲打着铁砧上的胚料,更似重锤擂在紫禁城的宫墙上,震得暗处某些人坐立难安。新式工坊的浓烟扶摇直上,与皇城的琉璃瓦相映,成了京城最刺眼也最令人心颤的风景。
暖阁内,龙涎香的烟气袅袅缠绕,朱祁镇却无半分赏玩兴致。他指尖划过驿马加急送来的边镇粮草消耗报表,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几处反常的数据波动。与于谦统筹的后勤总账比对,宣府、大同因新式运输管线的加持,粮草损耗率控制在合理范围,而另外几处边镇的损耗竟高出近两成。
数字从不会说谎。这多出的损耗,若非天灾所致,便是有人在粮秣转运中暗动手脚。“清理了武库的贪腐,竟还有人将爪子伸向了边军的口粮。” 朱祁镇低声自语,指尖在报表上重重一点,眼中寒光如冰棱闪过。他提起朱笔,在异常数据旁勾勒出醒目的标记,这笔账,总得有人算个清楚。改革之路本就是与既得利益者的博弈,西山工坊是明刀明枪的较量,而这粮草账目里的猫腻,便是暗处蠹虫在啃噬帝国的根基。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如影随形般滑入暖阁。王瑾的脸色比往日更显凝重,眼角的细纹里都攒着疲惫,连行礼的动作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皇爷,” 他压着声音,字字如沉石落地,“兴和木料行周掌柜在诏狱中‘突发急病’,没了。”朱祁镇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朱墨在宣纸上晕开小小的墨花。他抬眼时,眸中无半分意外,只剩深潭般的冰冷:“是咱们的人失手,还是有人急着让他闭嘴?”“奴婢亲自查验过,绝非刑讯过度所致。” 王瑾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膝盖微颤却语气笃定,“七窍流黑血,毒发极快,送入单独牢房不到半个时辰便气绝身亡。送饭狱卒是内厂精心培养的番子,身家清白无懈可击,但接触过那顿饭菜食盒的,有三位刑部老吏 —— 皆是王振当年安插的旧人。”
他补充道:“王振在世时,与永嘉侯府素有利益往来,这些旧人仰仗侯府庇护,如今自然要为其斩除后患。”“死无对证,做得倒是干净。” 朱祁镇冷哼一声,将朱笔搁在笔山上,笔杆撞击玉石的脆响划破寂静,“周掌柜一死,兴和木料行这条明线便断了。但这般急于灭口,恰恰证明咱们摸对了方向,他们怕了。”
“是奴婢失察,未能护住关键人证,请皇爷责罚!” 王瑾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声音里满是自责。周掌柜是他负责审讯看管的,人犯在严密看守下暴毙,他难辞其咎。
“起来吧,不怪你。” 朱祁镇虚扶一把,目光深沉如渊,“对手在朝堂经营数十载,树大根深,若连这点断尾求生的狠辣都没有,反倒奇怪。周掌柜不过是枚随时可弃的卒子,他知道的,恐怕也只是皮毛。”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添沉凝,“永嘉侯府那边,近日可有异动?”
王瑾起身时,袍角扫过地面的声响都透着谨慎:“回皇爷,永嘉侯张辅依旧称病告假,闭门不出,府邸守卫比往日多了三成。但他府上的大管家,前日深夜乔装成货郎,秘密去了城西一处不起眼的私宅。奴婢已查明,那宅子的主人是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的远房表亲,而李永早年未发迹时,曾受张辅提拔之恩,这层关系极少有人知晓。”
“李永…… 张辅……” 朱祁镇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指尖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笃笃声如棋局落子,暗藏机锋。“宫里宫外相互勾连,这张网比朕预想的还要严密。”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李永贪财惜身,这是他的死穴。王瑾,传朕旨意,命他督办御花园偏殿修缮,这差事油水丰厚,让他以为朕依旧信重他,并未察觉其暗通款曲。”
“奴婢明白。” 王瑾心领神会,“欲擒故纵,将他置于明处,总好过让他躲在暗处作祟。”
“西山工坊的安保等级再提一级。” 朱祁镇的语气不容置疑,“赵铁柱与那几位掌握核心锻造技术的工匠,必须加派内厂精锐,十二时辰轮班暗护,寸步不离。技术可以复刻,物料可以寻找,但能吃透朕的理念、熟练操控新式器械的顶尖工匠,可遇不可求。”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朕断定,他们下次动手,目标必是‘人’。”
“奴婢早已部署妥当!” 王瑾立刻回禀,“内厂最精锐的番子已混入工匠队伍,或扮作学徒打杂,或装作伙夫送饭,日夜轮守,绝无疏漏。”
朱祁镇点了点头,推开窗扇,初夏的晚风带着草木清香涌入,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肃。“周掌柜虽死,但他经手的账目、接触过的人不会凭空消失。王瑾,朕要你不惜一切代价,顺着兴和木料行这条线深挖,重点查它与永嘉侯府、工部、京营的资金物资往来,务必找到确凿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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