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一号水力工坊的试运行成功,恰似惊雷裂帛。那轰鸣的机杼声穿透层峦叠嶂,如同一柄刚锻成的利刃,划破了京城表面的平静,直刺紫禁城深处某些人的心底 —— 那里蛰伏着盘根错节的旧势力,正被这新生的力量搅得坐立难安。
暖阁内熏香袅袅,朱祁镇指尖摩挲着于谦呈递的边境捷报,宣纸上 “宣府大捷” 四个朱红大字,并未在他眼底掀起多少波澜。宣府、大同的胜利,本就在他预料之中:新式后勤体系如血脉贯通,标准化军械似虎添翼,击退也先那点试探性进攻,不过是新政初试锋芒的必然结果。他真正凝视的,是捷报背后那股汹涌的暗流 —— 旧勋贵与宦官势力交织的罗网,已因西山工坊的崛起而绷紧。
“于卿,前线将士浴血,后勤保障得力,此战之功,当归于诸位。” 朱祁镇将奏折轻置于案,语气平和却暗藏锋芒,“但也先受挫必不甘心,边患暂歇正是蓄力之时。西山工坊需开足马力,二三号工坊与钢铁厂的建设,须日夜赶工,万不能有半分耽搁。”
于谦躬身领旨,脸上的激动早已沉淀为沉静。他如今愈发明白皇帝的深谋远虑:一场边胜不过是微光,唯有将新政的根基深植于大明疆土,让标准化、工业化的新秩序取代旧制,才是真正的长治久安。君臣二人又就兵员轮换、军械补充、九边推广西山模式等事宜细商半刻,于谦才躬身告退,袍角扫过青砖的声响,在暖阁中留下淡淡的余韵。
于谦的脚步声刚消失在长廊尽头,王瑾便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暖阁,脸上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皇爷,” 他俯身在朱祁镇耳边,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兴和木料行的周掌柜,昨日在诏狱中‘突发急病’,没了。”
朱祁镇执笔的手骤然一顿,一滴浓墨在宣纸上晕开,如同一朵骤然绽放的墨色毒花。他抬眼时,眼底已无半分暖意,只剩寒潭般的清冷:“哦?倒是巧得很。是咱们的人失手,还是有人急着让他‘闭嘴’?”
“奴婢亲自查验过,绝非刑讯致死。” 王瑾额角渗出细汗,“那症状怪得很,像是西域传来的‘碧鳞毒’,发作起来快如闪电,送入牢房不过半个时辰,便口鼻溢血而亡。送饭的狱卒是内厂番子,身家清白无虞,但接触过食盒的,有三个是刑部的老油子 —— 都是当年王振提拔的旧人,奴婢已将他们秘密控制,正在连夜审讯。”
“死无对证,倒是干净利落。” 朱祁镇冷哼一声,将笔掷于案上,“周掌柜一死,兴和木料行这条明线就算断了。但这幕后之人急于灭口,恰恰证明我们摸对了根脉。”
“是奴婢失察,未能护住关键人证,请皇爷责罚!” 王瑾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紧青砖。
“起来吧,不怪你。” 朱祁镇虚扶一把,目光投向窗外被宫墙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对手在朝堂经营数十年,树大根深,若连这点断尾求生的狠辣都没有,反倒奇怪。周掌柜不过是枚弃子,他知道的,恐怕也只是皮毛。”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沉凝,“永嘉侯府那边,可有异动?”
“回皇爷,永嘉侯张辅近日称病告假,闭门谢客,府门都快长出草了。” 王瑾起身回话,语速极快,“但他府上的大管家,前日深夜乔装出府,去了城西一处僻静私宅。奴婢查证过,那宅子的主人,是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的远房表亲 —— 而这李永,早年曾受过张辅的提拔之恩。”
“李永……” 朱祁镇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指尖敲击着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司礼监作为内廷之首,权力煊赫,王振倒台后,几位掌印太监向来安分守己,这李永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竟是藏在暗处的棋子,“看来这张网,比朕预想的还要密。宫里宫外,盘根错节,倒是有趣得很。”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李永贪财,这是他的死穴。你找个由头,赏他个盐铁转运的肥差,让他以为朕依旧信任他。把这枚棋子摆在明处,总比让他缩在暗处作祟要好。”
“奴婢明白,这是欲擒故纵之计。” 王瑾心领神会。
“还有西山工坊。” 朱祁镇的语气骤然严肃,“安保等级再提三级,赵铁柱与几位核心大匠,要加派内厂精锐暗中护卫,寸步不离。” 他眼底闪过厉色,“技术可以复刻,物料可以寻找,但能理解朕理念的顶尖工匠,可遇不可求。朕断定,他们下次动手,目标必是人。”
“奴婢早已安排妥当!” 王瑾躬身应道,“内厂精锐已混入工匠队伍,乔装成学徒杂役,日夜轮守,绝无纰漏。”
就在暖阁中君臣密议布局的同时,司礼监值房深处的静室内,气氛却凝滞得如同浸在冰水中。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满室的压抑,精致的紫砂茶具旁,曹吉祥身着绛紫色蟒袍,手指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沫,浑浊的眼珠偶尔闪过一丝精光,如同蛰伏的老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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