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寒风卷着枯叶撞在讲武堂库房的木门上,却撞不散屋里的热意。沙盘周围围了半圈军官,往日里握刀的手此刻攥着炭笔,在等高线模型上勾划争辩。算尺敲在沙盘边缘的脆响,混着 “此处坡度该算三成”“骑兵冲锋必陷泥沼” 的争执,竟压过了窗外的风声 —— 这尚武之地,头一回飘起 “算理” 的烟火气。
石彪站在沙盘东侧,指尖捏着半块炭,正俯身补全最后一组海拔数据。几日前野外勘测的捷报、陛下亲赐的《弹道测算图》,没让他生出半分得意,反倒觉得肩头压了块浸了水的棉甲。他清楚,图上每一条细线,将来都是弟兄们的生死线,炭笔落下去,便再改不得。
正蹲在地上核算缓坡对骑兵速度的影响,眼角余光扫到了库房角落的千户李忠。那老卒正对着张西山勘测草图发愣,手指在 “大同山口” 的标记上反复摩挲,指腹磨得纸边发毛。石彪心里门清,那日校场测距,陛下轻描淡写提了句 “你去年估错三里地,折了十三个弟兄”,这话像根烧红的针,至今还扎在李忠心上。
库房的热意还没散,紫禁城东暖阁里的空气却凝着层冷。
羊脂玉灯的光泼在紫檀木大案上,照亮了那张画满朱砂点的疆域简图 —— 每个红点,都是 “四海车马行” 刚立起的枢纽,算下来已有三十七处。朱祁镇的指尖顺着官道线条滑,最后停在 “大同” 二字上,指腹轻轻敲了敲,声响在暖阁里格外清。
“阳原驿那边,有动静?” 他声音听着淡,目光却像淬了锋,直戳那个让他悬心的地名。
王瑾垂着手侍立,闻言又弯了弯腰:“回皇爷,刘达家的仆役,三日前又去了‘兴顺铜铁行’。空着手进去,待了一炷香,出来时攥着个牛皮信封,走得急,脸也绷着。内厂的人没惊动他,信已经抄录下来了。” 说着,双手递上张薄纸。
朱祁镇展开纸,目光扫得飞快。信上写的是催缴 “山货” 尾款,还扯了个 “秋汛误途” 的由头。可落款日期比真的秋汛早了足足五日,更扎眼的是那句 “老坑料需尽快清账”。
“老坑料……” 他指节攥得发白,信纸边缘被掐出几道褶皱。这三个字是内厂审了三夜黑市商贩才撬出来的黑话,专指掺了废铁、以次充好的劣铜。“敢把黑话写在纸上,要么是猪油蒙了心,要么是背后的人觉得天能罩得住他们。”
冷哼一声,他抬手将信纸凑到烛火上。橘红火舌窜上来,瞬间舔舐掉纸上的字迹,最后只剩铜盘里一小撮灰。“接着盯。这批铜料进了军工作坊,熔在哪一炉、经手谁、记在哪本账上,都得给朕查透 —— 一根头发丝的线索也不能漏。”
“奴婢明白。” 王瑾应着,又补了句,“四海车马行大同分行,借着商会的关系,接了军工作坊部分废料和次要物料的运输。虽碰不到核心军械用料,但能自由出入工坊外围,跟杂役、库管搭话,正好方便咱们的人盯梢。”
“做得好。” 朱祁镇点了点头,指尖还在 “大同” 的红点上敲,“物流里藏着情报的活水呢。车夫能听见驿站的闲言,账房能瞅见物料的流水,这些都是官文里读不到的实情。告诉赵敬,生意要做扎实 —— 货运比别家快,仓储比别家稳,得让军工作坊觉得,离了四海车马行,办事就卡壳。手脚必须干净,半点儿马脚也不能露。”
“皇爷放心,赵敬是奴婢挑了半年的人。北直隶走了二十年镖,眼亮心细,懂江湖规矩,也知朝廷法度。前阵子大同府衙想卡他的货,他三言两语就解了围,没闹出半点动静。” 王瑾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
朱祁镇应了声,眉头却又拧了起来:“就是信息传得太慢。大同到京城,快马接力,加急消息也得三日。边关的军情、商贾的机遇,都是眨眼就变的事,三日功夫,能误了大事。”
王瑾面露难色:“皇爷,这已是最快的法子了。若走朝廷驿传,勘合、关防层层查,只会更慢。”
“驿传的积弊,朕岂能不知。” 朱祁镇走到窗边,推开条缝隙。初冬的寒气裹着夜露涌进来,激得他精神一振。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黑,寻条更快的路。“先编一套简易密码本。常用情报都编上数字代码 ——‘铜料有异’叫‘禾三’,‘工匠异动’叫‘工七’,‘边关告急’叫‘烽九’。这样文书能短一半,抄录、传递都能快些。”
转过身时,他眼里闪着种类似工匠见了难题的锐光:“另外,在京城、大同、宣府、天津卫这些关键地方,秘密建鸽舍。选江南来的雨点鸽,翼展宽、耐力足。先在京郊玉泉山设个试养棚,让养鸽人每天训它们认路 —— 从玉泉山到通州,再到密云,一步步拉长距离。”
“信鸽?” 王瑾眼睛亮了亮,随即又谨慎起来,“前朝是有用鸽传书的,可规模小,还容易被鹰隼啄、被歹人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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