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西山的寒风卷着枯叶撞在讲武堂库房的木门上,却被门内翻涌的热浪生生挡在外面。沙盘周围的军官们围着半人高的黄土模型,争论声早没了往日 “刀法如何劈得狠”“箭术怎样射得准” 的粗粝,反倒缠着 “等高线怎么标”“坡度算错会误了粮草” 的精细 —— 炭笔划过羊皮纸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细碎里藏着新生的劲;算尺敲在沙盘边缘的轻响,又似春雨打在青瓦上,每一下都砸在 “务实” 两个字上。
石彪站在沙盘东侧,下唇抿成一道紧绷的线。他手里的炭笔尖沾了点唾沫,在刚画完的西山等高线图上,一笔一画补完最后一组海拔数据。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脑子里反复过着陛下前日讲的勾股定理 —— 直角边的平方加起来,才是斜边的数,差一分一毫都不行。几日前野外勘测,他带的小组测的山高、谷宽全是最准的,陛下不仅当众夸了他,还把那卷绘着红蓝线条的《弹道测算图》赏了他。可这份荣耀没让他飘,反倒让他夜里总翻来覆去:图上的每一条线,将来都是弟兄们保命的依据,半点马虎都犯不得。
“石大哥,你快看这儿!” 陈锐凑过来时,袖口还沾着沙盘里的黄土。他指着图上一段缓坡,指尖在 “等高线稀疏区” 画了个圈,“按这个坡度算,骑兵冲过来的时候,马蹄子得陷进半寸泥,速度至少慢两成!要是在这儿埋上绊马索,再架几架弩箭,保管让他们冲不起来!”
石彪顺着他指的方向蹲下来,炭笔在地上快速画了个直角三角形:“算得对。再添两门火炮更稳妥 —— 把射击诸元提前算好,炮弹刚好能覆盖这片坡地,中等规模的骑兵突袭,要么被打退,要么得卡在这儿等死。”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陈锐,眼神里带着点严肃,“但有个前提:测距得准,弹道也不能算错。差三步,炮弹就可能砸在自己人阵地上。”
陈锐的脸 “唰” 地红到了耳根。前几日测山涧宽度,他嫌蹲在地上算麻烦,随口报了个目测的数,结果比实际差了三步,被陛下当众点了名。这会儿听见 “准” 字,他挠着头嘿嘿笑,声音也低了半截:“石大哥说得是,往后我肯定按规矩来,再也不偷懒取巧了 —— 陛下说的‘数里藏命’,我记牢了。”
石彪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要再说点什么,就听见库房另一角传来低骂。转头一看,张勇正趴在简易沙盘上,手里的矩尺摆得歪歪扭扭,额角那道刀疤因为用力而泛红,嘴里还念念有词:“勾三、股四、弦五…… 他娘的,以前总觉得这破木头尺子没用,现在才知道,有这玩意儿,看敌营的距离都比以前清楚!”
张勇以前最烦这些 “文绉绉的算法”,第一次上测算课的时候,还偷偷把矩尺藏在靴子里,结果被陛下抓了个正着。可上次野外勘测,他用矩尺算的敌营到水源的距离,比老经验估的准了两丈 —— 就是这两丈,让他彻底服了软。现在他不仅自己学,还逼着麾下兵卒背勾股定理,早上出操前先背 “直角三角形两直角边平方和等于斜边平方”,背不下来就不许吃饭。兵卒们怨声载道,却没人敢明着反抗 —— 谁都知道,张千户的刀疤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他认的理,肯定没错。
库房角落的凳子上,千户李忠独自坐着。他面前摊着张西山勘测草图,手指无意识地在 “大同山口” 的标记上划来划去,指甲缝里还嵌着早年打仗留下的老茧。年轻人的争论声飘到他耳朵里,他却没心思凑过去 —— 那日校场测距,他随手报的数比实际差了一丈二,陛下没骂他,只淡淡提了句 “你当年在大同山口,就是因为估错了距离,折了十三个弟兄”。那句话像根烧红的针,扎在他心上疼了好几天。回营后,他没像往常一样找老弟兄喝酒吹牛,而是对着灯火坐了半宿:要是当年他会用矩尺,会算角度,那十三个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是不是就不用埋在那片冷山里?
“李千户,要不要试试这个?” 石彪走过来时,手里拿着把新磨的矩尺。“刚测完的木垛高度,用陛下教的‘影子测距法’算的,比目测准多了。”
李忠抬头看了看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接过矩尺。木柄打磨得光滑,握在手里很沉。他低头看着草图上的大同山口,突然开口:“石兄弟,明日勘测,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学学怎么算距离 —— 当年欠弟兄们的,总得想办法补。”
石彪愣了愣,随即点头笑了:“好啊,咱们一起学。”
紫禁城暖阁里,烛火燃得正旺,烛油顺着烛台往下淌,积成一小滩琥珀色的疙瘩。朱祁镇坐在紫檀木案后,手指捏着一份叠得整齐的密报,指尖在 “大同” 两个字上轻轻敲着 —— 密报是王瑾刚送来的,纸上还带着点驿马奔跑时的热气。
“皇爷,” 王瑾垂手站在案边,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藏着点按捺不住的兴奋,“赵敬那边有消息了 —— 四海车马行大同分行的人,借着拉军工作坊废料的机会,不仅查到了劣质铜片的来源,还把那三个突然有钱的工匠底细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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