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西山的秋意裹着霜风打在讲武堂的窗纸上,可比霜风更让军官们心头发热的,是三日前那场野外勘测课 —— 算尺在山巅压出等高线的浅痕,墨斗线在谷底弹出谷宽的直印,往日里只懂挥刀射箭的手,如今捏着图纸蹲在坡上争论 “坡度如何算省粮”,这新鲜事儿像颗烧红的石子投进静水,激起的波澜把 “刀法优劣” 的老话题全压了下去。
一种看不见的变化,正顺着算尺的刻度,悄悄钻进这些帝国中层武官的脑子里。朱祁镇站在讲武堂外的回廊上,听着里面此起彼伏的争论声,指尖轻轻叩着栏杆。他乐意看见这变化,可心里比谁都清楚:思想转舵要慢慢来,可大明这架马车,半分都停不得。就在军官们围着沙盘摸索新战法时,另一张无形的网,已顺着帝国的官道水路,悄悄织进了大明的筋脉里。
暖阁里的羊脂玉灯燃得正旺,十二盏灯火把案上的疆域简图照得纤毫毕现,灯花偶尔噼啪坠下,在纸边晕开浅黄的印子。朱祁镇面前摊着的不是奏章舆图,而是张标满朱砂点的简图 —— 从北疆宣府、大同的边墙下,到南方广州、泉州的港口边,再到西边西安、成都的城门旁,一个个朱砂点像撒在纸上的星子,旁边用小楷写着 “四海车马行” 和负责人的代号,隐约勾出物流与信息网的骨架。
王瑾垂手立在案侧,袍角扫过地面的窸窣声都透着恭敬,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皇爷,按您的吩咐,‘四海车马行’已在南北直隶、十三布政使司的枢纽城池,开了三十七处分行。都是借着商会原有的货栈扩建,明面上做货运、仓储、票号汇兑的生意,暗地里的信息渠道,也都通了。”
朱祁镇的指尖顺着朱砂勾的官道滑过去,从京城的朱墙根一直摸到大同的边墙下,最终停在 “阳原驿” 三个字上 —— 那三个字像是嵌在纸上的刺,让他眼底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分。“阳原驿那边,有动静吗?”
“回皇爷,” 王瑾的腰又弯了弯,“刘达家的那个仆役,三日前又去了‘兴顺铜铁行’。这次没带布包,空着手进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出来,手里攥着个牛皮信封,脚步比往常急了些,嘴角还绷着。内厂的人盯着呢,信抄了副本,原件没动,您瞧瞧。” 说着从袖中摸出张叠得整齐的薄纸,双手递过去。
朱祁镇展开纸,目光扫得飞快。信上是寻常商事话,说的是铜铁行催 “山货” 尾款,可落款日期和里头的 “秋汛误途” 说法,跟王瑾前阵子报的 “劣质铜锭入库时间” 对不上 —— 差了整整五日,秋汛早过了,哪来的 “误途”?更扎眼的是信里那句 “老坑料需尽快清账”,他指尖顿了顿,想起上月内厂从抓的商贩嘴里撬出的话:那些掺了废铁的劣质铜锭,行内都叫 “老坑料”。
“老坑料……” 朱祁镇把纸捏在手里,指节泛了白,“敢用劣铜充好铜,还敢把代号写在纸上,要么是蠢得没边,要么是背后的人觉得,天塌下来都能扛住。” 他抬手把纸凑到烛火上,橘红色的火苗舔着纸边,很快卷成灰屑,落在案上的铜盘里。“接着盯,尤其是这批铜料进了军工作坊后的去向 —— 哪道工序熔的,谁递的料,谁记的账,一个都不能漏。”
“奴婢明白。” 王瑾躬身应着,又补了句,“还有件事,四海车马行大同分行那边传了信,他们借着商会的老关系,接了军工坊运输废料和次要物料的差事。虽说碰不着核心的军械料,但能自由进出工坊,跟杂役、库管说上话,我们的人也好盯着记录。”
“这就对了。” 朱祁镇点了点头,指尖在 “大同” 的朱砂点上敲了敲,“车马行本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渗进去 —— 物流网里藏着的情报,比锦衣卫的探子还多。车夫能听见驿站里的闲话,账房能看着物料的进出账,伙计能瞧见工坊里的动静,这些都是官场上看不见的活信息。” 他抬眼看向王瑾,语气沉了些,“跟大同分行的主事说,生意要做扎实了,货运得比别家快,仓储得比别家稳,让军工坊离了他们就觉得不方便。手脚要干净,别露半点马脚。”
“您放心,主事是奴婢挑的人 —— 原是北直隶的镖头,姓赵,走了二十年镖,眼尖心细,懂江湖规矩,也知道宫里的轻重。上次大同府衙想卡他的货,他几句话就绕开了,没惊动任何人。” 王瑾说起这人,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
朱祁镇手指摩挲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眉头又拧了起来:“就是信息传得太慢。大同到京城,加急消息要三四天,真要是边关有急事,这三天就能误了大事。”
王瑾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袍角:“皇爷,现在已是快马接力了,每站都换马,不歇脚,这已是最快的速度。要是走驿传系统,还得经驿丞、通判一层层验关,更慢。”
“朕知道。” 朱祁镇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冷风裹着夜露飘进来,吹得他鬓角的发丝动了动。他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心里清楚,这时代没有电报无线电,可总能想办法快些。“或许能搞套简单的密码本 —— 把常用的话编成数字,比如‘铜料有异’编个‘三六’,‘工匠异动’编个‘七五’,这样文书能短一半,抄录传递都快。另外,在京城、大同、宣府这些关键节点,建专门的鸽舍,用信鸽传最急的简讯。鸽子能飞直线,不用绕山路,比马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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