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烛火似金蛇般缠绕,将朱祁镇伏案的身影在青砖墙上拉得忽长忽短。狼毫笔尖蘸着浓墨,在宣纸上划过的 “沙沙” 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亮 —— 那不是寻常的书写,更像在为一柄劈开阴霾的利刃打磨锋芒。他刚在 “军械验收基础” 旁添上 “火器弹道估算” 五个字,指尖摩挲着纸面凸起的墨迹,眼前忽然晃过宣府河畔的寒雾:去年冬日,三名士兵脱甲泅水牵浮桥,上岸时嘴唇冻得乌紫,铠甲上的冰碴子掉在地上脆响。
夜色已漫过窗棂,朱祁镇却毫无倦意。王瑾午后带来的消息,像两根细密的针,扎在他心头:大同军工作坊的铜料出入账对不上,阳原驿丞刘达家仆役的布包里,裹着几块成色暗沉的铜锭 —— 那铜色,绝不是军器该用的精炼料。他太清楚了,朝堂上的平静是层薄冰,底下早有暗流在啃噬新政的根基:那些反对者藏在军械制造、粮草转运的阴影里,用劣质物料换士兵的性命,用模糊的 “目测”“估摸” 掩盖贪腐的痕迹。
“得让他们亲眼看见,‘数’和‘形’能撕开这些假相。” 朱祁镇低声自语,指节在 “勾股定理” 的草稿上轻轻叩击。他要教的不只是公式,是让这些习惯了刀光剑影的军官,学会用精准的计算替代 “经验之谈”—— 唯有如此,那些藏在 “合格军械” 里的猫腻,那些用士兵鲜血染红的银子,才无处遁形。
三日后,京营,临时改造成讲武堂的库房。
这库房原是存兵械的地方,四壁斑驳的墙面上,还留着刀劈斧砍的旧痕,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粮草霉味和铁腥味。此刻,百余张粗木凳挤满了空间,坐着从京营和边镇抽调来的中下层军官。这些汉子大多三十上下,脸上刻着风沙与战伤:张勇的左眉角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颧骨;石彪的右手食指缺了半截,是早年跟蒙古人拼杀时咬掉的;靠后坐着的千户李忠,两鬓已染霜,双手抱在胸前,眼神里满是 “武人何须学算学” 的不屑。
空气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让人发闷。军官们坐得东倒西歪,有人用靴尖蹭着地面的草屑,有人偷偷摸出腰间的匕首把玩。张勇坐在前排,蒲扇般的大手在膝盖上搓来搓去,凑到旁边把总耳边嘀咕:“陛下这是唱哪出?难不成蒙古人来了,咱们拿算盘珠子当箭射?”
他声音压得低,却在安静的库房里飘得老远,引来几声压抑的嗤笑。石彪听见了,眉头皱了皱 —— 前几日陛下巡营,特意提过黄河浮桥因测距不准,让二十多个士兵冻得高烧不退的事,他总觉得,陛下要教的东西,未必是无用的。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忽然被挡住。一道明黄色身影,裹着墨色镶边的戎装常服,在四名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库房里瞬间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所有军官 “唰” 地站起身,甲胄碰撞的 “铿锵” 声此起彼伏,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参见陛下!” 百余道声音叠在一起,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
朱祁镇摆了摆手,脚步沉稳地走到台前。他没穿龙袍,只着一身利落的常服,腰间系着玄铁带,更显得肩宽背直,目光像鹰隼般锐利。他没立刻说话,而是缓缓扫过台下:看见张勇脸上的疑惑,李忠眼里的不屑,也看见石彪紧抿的嘴角 —— 这些表情,都在他意料之中。
“都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威严,“今日朕来这儿,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训话,是来当你们的教习 —— 教些能让你们在战场上,少死几个弟兄的学问。”
这话像颗石子,砸在军官们心里。没人想到陛下会这么开场:没有 “君君臣臣” 的大道理,没有 “忠君报国” 的空话,直接戳中了 “少死人” 这个最实在的痛点。连抱着胳膊的李忠,手指都顿了顿;张勇也下意识地坐直了,刀疤眉拧成一团。
朱祁镇没浪费时间,拿起一根炭笔,在身后刷了黑漆的木板上,画了个方方正正的直角三角形。炭笔划过木板的 “吱呀” 声,让库房里更静了。
“这是什么?” 他抬眼问。
台下有人小声答:“三…… 三角形。”
“是直角三角形。” 朱祁镇点点头,炭笔在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上各画了道横线,“今日第一课,不讲兵法阵型,就讲它 —— 勾股定理。”
他用最直白的话解释:“两条直角边,一条叫‘勾’,一条叫‘股’,斜边叫‘弦’。勾长三尺,股长四尺,弦就一定是五尺 —— 这就是‘勾三股四弦五’。”
话刚落,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台下:“你们肯定在想,知道这个,跟打仗有什么关系?”
他的视线定格在张勇身上:“张勇,你带五十人遇袭,前面有条河,对岸有蒙古骑兵盯着。你怎么测河宽?是架浮桥,还是找地方泅渡?”
张勇一愣,慌忙站起身,双手不自觉地攥着衣角:“回陛下,一般是派斥候目测,或者找当地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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