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草如约而来,几句话就走,就像此时冷雪已停,日头爬到了竹竿梢,薄雾早已散尽,却没带来多少暖意。河边的风更硬了,卷着枯草碎屑,打在脸上生疼。
贺定北迈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自家院子。那几步路,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心口的钝痛随着脚步的节奏,一下下蔓延开来,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眼神空洞,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昔日里还算清亮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白。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任由身体在惯性的驱使下移动,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疲惫。
蓝草那句“各自安好,互不打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然后又被反复撕扯,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冷风呼啸着往里灌。
“定北?” 贺父一直在门口焦躁地踱步,烟蒂扔了一地。看到儿子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模样,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连忙上前,伸出粗糙的手,一把扶住贺定北摇摇欲坠的身体,那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毫无生气。贺父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急切:“定北,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是不是跟蓝草谈得不顺利?”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儿子的神色,不敢直接问出那个最坏的结果。
贺定北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听见父亲的话,也感觉不到父亲扶住他的力量。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石榴树,眼神涣散,嘴唇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仔细听去,却只有不成调的气音。
“时间不早了,”贺父叹了口气,心里大致明白了七八分。他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试图将他从那种可怕的呆滞状态中唤醒,语气尽量放得温和,带着一丝催促,“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该回海城了。再晚,天黑也回不了家。”
“回海城?回哪个狗屁海城!” 一声尖利的咒骂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院子里。王凤英像一头发怒的母狮,从堂屋里冲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意和刻薄,精心描画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狰狞的疙瘩。她一把蛮横地推开贺父,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贺定北的脸上,那双三角眼里喷射着熊熊燃烧的妒火和怨毒。
“我问你!你是不是又去见那个小贱人了?!” 王凤英的声音又高又尖,像指甲刮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
她死死地盯着贺定北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仿佛要从他脸上剜下一块肉来,“我跟你讲过多少次!离那个扫把星远一点!她就是个克夫的命!克死了姜成还不够,还想来祸害我们家定北!我告诉你贺定北,她蓝草想踏进我们贺家的门,除非我王凤英死了!”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喷了贺定北一脸。
贺定北依旧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对母亲的歇斯底里充耳不闻。王凤英那些恶毒的咒骂,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砸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来。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的,只有蓝草那双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和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痛苦。
那八个字,像一把钝刀子,在心口一下一下地割着,不致命,却绵长而残忍,将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希望切割得粉碎。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血淋淋的腔子,风一吹,就疼得浑身发抖。
王凤英见儿子这副失魂落魄、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认定了儿子是被那个“小贱人”灌了**汤,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窜上头顶,她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贺定北的胳膊,像摇晃一个不听话的布娃娃一样,用力地前后摇晃着他:
“你说话啊!贺定北!你哑巴了是不是!那个小贱人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又在勾引你?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小小年纪就懂得用美色勾引男人!先是姜成,现在是你!她就是个狐狸精转世!专门来祸害我们石湾村的男人的!”
她越骂越激动,摇晃的力气也越来越大,贺定北单薄的身体在她的大力摇晃下,像狂风中的落叶一样左右摇摆,随时都可能散架。
可他依旧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任由母亲像对待一件物品一样摇来晃去,空洞的眼神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具身体早已不属于他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凤英骂得口干舌燥,声音也渐渐嘶哑,摇晃的力气也越来越小。她看着儿子副这油盐不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模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她猛地松开手,像是丢弃什么脏东西一样,狠狠地将贺定北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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