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板一愣神,被王厅长塞进一张纸,他两根手指拈着那页纸,眉头拧得如同深秋的枯藤。纸页皱巴巴的,上面赫然罗列着几行浓墨重彩的字迹:
“鸡,一百八十三只;鸭,一百零九只;猪,四十一头;鱼,塘中不计其数。”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嗤笑,指尖一松,那纸便如一片了无生气的秋叶,飘落回桌面。
“就这?”他嘴角扯开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石湾村年终简报”红纸横幅,“这也配叫年终报告?这分明是农贸市场的流水账嘛!”
一直坐在窗边藤椅上的王厅长闻声,慢悠悠放下手中粗瓷茶杯,发出一声闷响。他抬眼望向郭老板,皱纹里藏着难以言说的笑意,如同深潭被投进一颗石子:“老郭啊,眼光别太窄喽!这不过是早上乡亲随手塞给我的几张纸头罢了。沉住气。”
他站起身,走到郭老板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头,力道沉稳,“等会儿人来齐了,你再听听,好好看看流水席上乡亲们端出来的都是什么家底,保管叫你眼珠子都掉下来。”
他顿了顿,声音里浸透了泥土的温厚气息,“有功夫啊,真该在咱们石湾村扎下根来住段日子,保管你舍不得走。瞧瞧我,连退休后的窝都预备安在这儿喽!”他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简朴的农家乐大院里嗡嗡回荡,撞在四壁贴满的各类通知和新增菜单上,显得格外响亮。
正说话间,院子里却猛地炸开一阵喧腾!铜锣、唢呐、铙钹的声响搅成一片灼热的浪头,裹挟着村民粗犷欢快的吆喝,轰然拍打着门窗。那声响如此饱满而原始,带着土地深处蒸腾而出的热力。
“来了!”王厅长眼中精光一闪,像老猎人听见了兽踪。他一把拉开那扇半旧的木门,外面鲜活的声浪与浓烈的烟火气瞬间倒灌进来,几乎冲了郭老板一个趔趄。
只见院中已是人声鼎沸。孟厂长和魏会计打头,领着蓝草食品加工厂一队人,正踏着喧天的锣鼓点走来。他们肩上那根粗壮木杠沉沉压着,木杠两端,赫然是两只被刮洗得通体粉白的大肥猪!猪身粗壮饱满,竟被精心系上了硕大的绸布红花,滑稽又庄重地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猪蹄悬空,粉白的皮肉在冬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人群簇拥着这奇特的献礼,笑声、赞叹声如同煮沸的水。
“郭老板!王厅长!两位也在!”孟厂长的声音穿透喧闹,他几步上前,粗糙的大手一把攥住郭老板的手,力道大得惊人,“蓝草,刘老板!收年礼呐!咱厂子里,还有咱石湾村的老少爷们儿,这点心意,给年终添把火!”
他话音未落,一串万响的浏阳长鞭炮恰在此时于院门外炸响!噼啪爆裂声震耳欲聋,青蓝色的硝烟裹着浓烈的硫磺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钻进每个人的口鼻。细碎鲜艳的红色纸屑,被寒风卷着,如同无数红蝶在人群头顶纷扬起舞,飘飘洒洒,落满了人们的肩头,也落在两只肥猪光洁的脊背上。
“这……这算哪门子报告?”郭老板在一片喜庆的硝烟与纸屑中,声音有些发涩,目光却无法从那两只扎着红花的肥猪身上移开。
“报告?”魏会计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她拍了拍身边一只肥猪厚实的脊背,那粉白的皮肉随之轻轻颤动,“报告在这儿呢!郭老板,您掂量掂量,这一头,少说三百斤往上!您知道吗,就它这后臀尖儿,送到我们蓝草厂,做成腊味火腿,那滋味,啧啧……”他咂摸着嘴,仿佛已尝到了那馥郁的咸香,“走的是咱厂子新打通的路子,价钱,可比您们城里那些个超市的冷冻肉,翻着个儿地往上窜!这才叫硬通货!”
“走!带郭老板见识见识真场面去!”王厅长兴致高昂,不由分说,一手拉住仍有些发懵的郭老板,拨开喧嚷的人群,径直朝村中开阔的打谷场走去。
打谷场上早已是另一番天地。几十张简易方桌长凳铺开,如同土地长出的巨大棋盘。昨日砌就的灶台烈焰仍熊熊,几口大铁锅热气蒸腾,赤膊的掌勺师傅们汗流浃背,铁勺翻飞,锅铲叮当,演奏着最富生命力的交响。
浓郁的香气霸道地弥漫在空气中——新鲜猪肉在热油里爆出的荤香、大块鸡鸭在酱汁里咕嘟出的醇厚、塘鱼煎炸后特有的鲜腥、混合着葱姜蒜末和本地特产酸梅剁椒的特殊辛香……各种气味交织、碰撞,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令人垂涎欲滴的复合味道,猛烈地冲击着感官。
郭老板被这汹涌的烟火气包围着,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他看见隔壁桌的老汉,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口袋里掏出东西摆上桌:一包自家晾晒的金黄烟丝,几串红亮油润的腊肠,还有一小坛子封着泥头的米酒。老汉布满沟壑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老哥,这腊肠……看着油亮!”郭老板忍不住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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