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宴己毕,在农家乐举办的流水席如约而至,远处的灯火在暮色初合的田野间次第亮起,不是都市霓虹的炫目,而是油灯与彩纸灯笼交织的暖光,映得院墙上挂着的成串红辣椒和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如同跳跃的火焰图腾。
郭老板带着他的团队踏入这间农家乐,喧嚣的声浪裹挟着柴火灶的浓香、新蒸米糕的甜糯、还有山野间特有的草木清气,扑面而来。巨大的厅堂里,几十张长方桌错落排开,桌边围坐的村民脸庞被灶火映得红亮,眼神里都带着一种年终特有的、沉甸甸的期盼与松弛交织的神采。
王厅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郭老板身侧,递过一个不起眼的透明塑料瓶,里面晃动着深琥珀色的液体。“老郭,尝尝,空瓶装的冬茶,后山老茶树摘的,涩里回甘。”他声音不高,淹没在鼎沸人声中,却清晰地递进郭老板耳里。
郭老板接过,拧开,一股带着焙火焦香和山野清冽的气息钻入鼻腔,啜饮一口,浓郁的苦涩瞬间霸占舌尖,随即一丝绵长深远的甘甜从喉底幽幽泛起,熨帖着昨日杀猪宴残留的燥气。
“感想?”郭老板摩挲着光滑的瓶身,目光扫过这充满原始生机的喧闹场面,嘴角牵起一丝近乎自嘲的弧度,“震撼是震撼,就是这‘报告厅’的动静,比我那机床全速运转的分贝还高。”
他顿了顿,想起王厅长昨日的话,“你说二十岁小姑娘力挺的事业…还有这流水席上的‘年报’?说实话,老王,我很好奇。这石湾村的‘年终总结’,难道比我们集团耗资百万、请专业公司操刀的灯光秀年会还精彩?还能让你这见惯大场面的老江湖汗颜?”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与探究。
王厅长深邃的眼眸在灯笼光晕下闪着难以捉摸的光,他抿了一口自带的冬茶,喉结滚动,只吐出几个字:“沉下心,看戏。戏台,就是这方寸饭桌。” 他下巴微抬,示意郭老板看向厅堂中央那片特意留出的空地。
没有聚光灯,只有头顶悬着的大红灯笼投下暖融融的光晕。村长叔清了清嗓子,如同敲响一面无形的铜锣,鼎沸的人声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灶膛里柴火噼啪的脆响和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年终流水席的“年报”,就在这混合着食物香气与泥土气息的空气中,徐徐拉开了帷幕。
首先上台的是负责有机山货种植的福婶。她没拿讲稿,也没用PPT,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用粗麻布缝制的袋子,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铺着红绒布的长条案上:是各种饱满的种子:油亮的黑豆、滚圆的赤小豆、饱满的花生、还有带着褐色绒毛的板栗。
“乡亲们,看看!”福婶声音洪亮,带着泥土的底气,“这就是咱今年的金疙瘩!黑豆,三百二十亩,比去年扩了一百亩!为啥?城里人认这个黑金!价钱硬!”她抓起一把黑豆,豆粒在红绒布上跳跃,“赤小豆,一百八十亩,订单排到明年开春!板栗、老树新枝,产量稳中有升!”她粗糙的手指捻起一颗板栗,“这硬壳里包着的,是咱石湾的土性,是城里人花钱都难买的‘野’味!咱今年盈余,”她顿住,环视全场,嘴角咧开一个朴实的笑容,“按人头算,比去年多了这个数!”她伸出三根裹着老茧的手指,用力晃了晃。没有具体数字,却比任何报表上的增长百分比都更直击人心。满场响起热烈的“好!”声,混杂着筷子敲碗的脆响。
紧接着是负责生态养殖的退伍老兵魏大哥,还记得他的小弟魏二哥还是个交通警察,村里柏油路还多亏他帮忙!魏铁柱。他更绝,牵上来一头膘肥体壮、额头上点着吉祥红点的大黑猪!那猪似乎习惯了这场面,哼唧两声,稳稳当当地站在案前。“咱的跑山猪,吃的啥?后山的橡子、野菜、药材根!喝的是山涧活水!睡的是向阳坡!”魏铁柱拍着猪厚实的背脊,如同拍着亲密的战友,“城里大酒店的采购经理来了,尝了咱的肉,说这是有灵魂的猪肉!价格?”他嘿嘿一笑,伸出巴掌翻了翻,“翻了一番!还不够卖!”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可咱没瞎扩栏!为啥?地方就那么大,猪多了,山就累了,肉味就薄了!今年利润是涨了,但咱更看重的是,”他指了指脚下,“这方水土,这跑山的名头,不能砸在咱这辈人手里!”朴实的话语里,是对可持续发展最本真的坚守。
郭老板身后一个年轻工程师低声嘀咕:“这KPI考核,有点意思……”
最后压轴的是负责村办藤编手工艺坊的七婆。老人家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由蓝草搀扶着走到案前。
她没说话,只是颤巍巍地从随身的藤篮里,取出几件东西:一个精巧绝伦、花纹繁复的双层收纳篮;一个造型别致、带着竹叶清香的灯罩;还有一双小巧玲珑、用染色彩藤编的婴儿鞋。她布满沟壑的手指,温柔地抚过这些浸润了时光与手艺的物件。
蓝草代为开口,声音清亮如溪:“七婆的巧手,带出了十二个徒弟。这些新样子,是七婆带着她们,琢磨城里人喜欢的款式,一点点试出来的。东西不多,贵在精,贵在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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