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抽打着菌棚陈旧的塑料顶棚,发出沉闷而持续的鼓点声。棚内,悬挂的灯泡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摇晃,昏黄的光线切割着几张各怀心事的脸,将人影拉长,扭曲着投射在蒙着水汽的棚壁上。
老书记指尖夹着的烟已烧到滤嘴,他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面前那份摊开的合同,纸张边缘被水汽洇得微卷。赵全肥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腕上油亮的佛珠,颗颗相撞,发出细碎又令人心烦的轻响。郭姐夫则眯着眼,从老丈人那里顺的烟袋锅子在掌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目光像探针,在蓝草、刘老板,尤其是对面转佛珠的赵全脸上来回扫视。空气里弥漫着培养料的土腥味、陈年木架的霉味,还有一丝无声燃烧的紧张。
“吱呀——”耳一声刺,菌棚那扇不甚严实的铁皮门被推开,冷风和更大的雨声瞬间灌入。蓝草缩着脖子,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跨了进来,雨水顺着她廉价夹克的袖口往下滴落。
她脸上堆着谦卑又带着几分讨好的笑,目光迅速扫过棚内众人,最终落在老书记身上:“老书记,刘老板,郭姐夫,还有魏大姐,于师娘,于师傅都在啊?实在对不住,雨太大,路上耽搁了。”
“来了就好,全齐了,坐!”老书记猛地回过神,将烟蒂狠狠摁在脚下泥地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热情,在雨声中显得有些突兀。
他指了指一张空着的、沾满泥点的塑料凳。赵全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捻佛珠的手指动作快了几分。郭姐夫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烟袋锅子敲凳腿的节奏却停了,那双精明的眼睛像秤砣,掂量着赵全的斤两。
蓝草清了清嗓子,将那份被水汽浸润的合同往赵全面前推了推,桌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赵伯,咱们不是外人,关起门来说亮话。这菌棚,风里雨里折腾瞎折腾,这几个月不容易。你也看在眼里,眼下想做大,光靠我们几个外行人扑腾,精力跟不上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赵全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力,“大家伙儿商量定了,老本儿,就这棚子、这地、这些架子设备,算作不动产,摆在这儿,谁也搬不走,是咱们的根基。至于账上那些活钱儿…”她朝一直沉默翻着账本的魏大姐努了努嘴。
魏大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没什么温度,声音平板得像在读流水账:“截止昨日收益,可分割流动资金总额八十三万七千六百元整。已按蓝总、刘总、郭总、老书记及于老师五位原始股东先前约定的比例,完成分割与提存手续。相关凭证在此。”
她拍了拍手边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动作像一个冰冷的句号,宣告着过往的清算。于老师抱着胳膊靠在菌架旁,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顶棚漏水处形成的一小滩反光,仿佛那水渍里有另一个世界。
赵全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棚外的冷雨更甚。流动资金分完了?那自己入股,岂不是只能接这个空荡荡的根基?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了掌心。
蓝草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脸上堆起更深的笑容,带着一种“你且安心”的安抚意味,小手重重拍在赵全肩上。“赵伯,别急!我们还能让你吃亏?你的价值,不在这儿!”
她手指用力点了点那份合同,又猛地指向赵全的心口,“在这儿!都在这儿!你的技术!你摆弄这些菌包、伺候这些娇贵菌丝的手艺,才是真金白银,是咱这菌棚风生水起、更上一层楼的金钥匙!”
郭姐夫适时地接话,烟袋锅子重新轻轻敲打起来,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在敲打赵全紧绷的神经:“是这话。赵全哥啊,我们几个家伙心里明镜似的。没你这些年琢磨出来的那套秘方,咱这菌的品相、出菇率,能压过省城的人?能在这片儿站稳脚跟?技术,是核心生产力!白纸黑字,我们认!”他刻意强调了“白纸黑字”四个字。
刘老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资本的重量感:“所以,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新菌棚总股本金一百万。这不动产,作价五十万,是我们五个老股东按原比例投入的底子。剩下五十万现金股…”
他目光转向赵全,带着审视,“赵哥,你以技术作价入股,经全体股东一致认定,作价二十万。另外,基于你对公司未来发展的不可替代贡献,特别给予你5%的技术干股。这样算下来,你总共占股百分之十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其他人,“我们五个,各出六万现金,补齐那三十万现金股,每人占股百分之十七。”
“百分之十五!技术干股!”
这几个字像带着火星的烙铁,猛地烫在赵全心尖上。一股无法抑制的狂喜,如同他培育室里那些在暗处疯狂滋长的菌丝,瞬间冲垮了刚才的冰凉和疑虑,密密麻麻地占据了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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