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时,蓝草与刘老板方从蜿蜒的山路上踏露而归,送完这些顶级新茶,骨头缝里都沁着疲惫。胡乱扒了几口冷粥,草草洗漱,两人便如沉石般坠入黑甜梦乡。
窗外,村中人们早已苏醒,乡亲们在村长与姜氏夫妇沉静如水的指挥下,汲水、洒扫、晾晒山货,安排采摘,一切井然有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细细排布过,连鸡鸣犬吠都显得分外妥帖。
日头行至中天,白花花的光刺透窗户,蓝草猛地从混沌中坐起,额头一层细汗。窗外燕子声如沸,她心头一紧,那批答应蒋老先生的描金细瓷茶具,后日便是交付之期!
蓝草立马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便冲出门去,急促的脚步声惊飞檐下打盹的燕子,直寻到正在后院劈柴的张二狗:“老爸,立马去找郭姐夫,叫上刘老板,吃完饭,立时动身去板桥乡!”
张二狗手中柴斧一顿,粗眉拧起:“这般火急?闺女,日头正毒啊!何说你昨晚都没休息好!再睡一会,明天再去吧!”
“老爸,蒋老先生的茶具耽搁不得!昨日我答应他了,也早就和魏老头商量好,今明两天去取货,诺言是刻在青石板上的字,风吹雨打也抹不掉。做生意更是要以诚信为!”蓝草语速极快,眼中有不容置疑的焦灼。
“哎呀!说不过你,我马上就去,我先叫刘老板来,你俩先吃点东西!我再去叫小郭!”
刘老板被张二狗从沉梦中摇醒,睡眼惺忪,揉着发胀的额角被半拖半拽到院中。日头毒辣,门檐下的青石板晒地腾起一层虚幻的白烟,他眯眼望着那明晃晃的天,深深一叹,苦笑着摇头:“蓝草啊蓝草,催命也不过如此!我这把骨头,早晚得交代在这赶路的时辰上。”
话虽如此抱怨,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迅速回屋洗漱,出门抓了顶遮阳的旧斗笠扣在头上。正朝农家乐走去。
蓝草站在农家乐院子里,一边收拾着要带的东西,一边催促刘老板:“刘大哥,动作再快点,时间可不等人。”
刘老板嘴里嘟囔着,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郭姐夫也被张二狗叫了过来。几人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匆匆上了路。
烈日高悬,山间的小路被晒得滚烫,他们的脚步扬起阵阵尘土。蓝草走在最前面,眼神坚定,丝毫不在意这春天酷热的天气。刘老板和郭姐夫跟在后面,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衫。三人一起上了货车,出发!
大货车的引擎在崎岖山道上低沉地嘶吼,如同一头负重前行的老牛。
车厢内,蓝草紧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夕阳染成金红的层叠山影,手指无意识的曲在膝盖握紧又松开,刘老板宽厚的背脊随着每一次剧烈的颠簸撞击在驾驶椅上,嘴里丝丝抽着凉气,低声抱怨这山路简直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重新归位,郭律师则始终挺直腰背,一手牢牢抓住头顶的扶手,另一只手护着膝上那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沉静,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每一寸路途的风险与契约的重量。
当日头沉甸甸地坠向西边山脊,将最后一片熔金般的光涂抹在几间依山而建的简陋土坯屋顶时,货车终于喘息着,停在一座被岁月烟火熏得黧黑的巨大龙窑下方。
窑口早已冷却,却依旧散发着一种沉默的滚烫余威。窑棚前,石板地上光影分明。魏师父如一尊饱经窑火淬炼的陶像,立于那片明暗交界之处。他身旁默立着几个精壮的青年汉子,粗粝的大手握成拳垂在身侧,裤脚都沾着新鲜的黄泥,眼神安静地投向驶来的货车,像几棵扎根在此的山杨木。
车门哐当一声推开,山间微凉的空气裹挟着松脂与陈年草木灰的气息涌入鼻腔。蓝草率先跳下车,脚下扬起的细尘在斜阳里浮动。
“魏师父!”蓝草大步上前,双手抱拳,声音带着颠簸后的沙哑,却又异常清晰有力,“劳您久候!路上石头硌车轮子,耽搁了些时间。”
魏师父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微微舒展,只略略颔首,那点头的幅度极小,却仿佛一块磐石在微风中不可察觉地松动了一下。
他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蓝草,来得正好。窑火候准了,东西也晾透了心。”他侧身指向窑棚深处那片被巨大草帘半掩着的幽暗。“接到你电话,我就开始打包,还没封箱,你们先验验,我再让他们封!”
蓝草点头,棚内光线昏蒙,只有高处几个透气孔漏下几束金色的光柱,清晰地照亮空气中悬浮飞舞的微尘。光柱无声地倾泻下来,正正地笼罩着下方那些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器物,二百套茶具,釉色沉静如玉,在幽暗中流淌着内敛的、温润的光华,宛如一片静谧的月光之湖。
茶盏、茶壶、茶托……每一件的轮廓都柔和饱满,每一处转折都透着经年累月驯服泥与火的力道。
“好窑功!”刘老板揉着发酸的腰眼跟进来,目光一触到那片瓷器,疲惫瞬间被惊叹取代,不由得抚掌低呼,“这釉水,这器型,蒋老先生见了,怕是要连道三声‘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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