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始终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偶尔在他停顿的间隙,轻轻为他添上一杯温热的茶水,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良久,扶苏停下话语,再次抬手揉了揉眉心,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婉下意识地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手帕,手帕边缘绣着细小的兰草纹样,是她亲手所绣。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递了过去,指尖微微颤抖,带着几分忐忑。
扶苏看着她递来的手帕,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意外,有暖意,也有几分身为帝王的克制。他没有接,而是抬眸看向她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映着烛火,也映着他的身影。
他轻声道:“这手帕,就送给朕吧。”
说罢,他缓缓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与安排:
“你与你弟弟二人,往后就在宫里好生住下,朕会妥善安排你们的住处与差事,不会亏待你们。”
说完,他不等婉回应,便径直转身,走向内殿。
那挺拔的背影,在昏黄的灯火下拉得很长,看似坚定,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独。
苏婉握着那方并未送出的手帕,怔怔地望着帝王远去的背影,久久未能挪动脚步。
心中百味杂陈,有对帝王恩宠的感激,有对未来的茫然,有对帝王孤独的心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手帕上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兰草纹样在灯火下若隐若现,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剪不断,理还乱。
赵高的寿宴,排场之大,早已远超寻常致仕老臣该有的规制。
渭水边的庄园被装点得金碧辉煌,红灯笼从朱漆大门一路挂到后院回廊,鎏金的寿字匾额高悬门楣,远远望去便透着一股子非比寻常的奢华。
官道上的车马排了足足数里地,车轴碾过尘土的声响此起彼伏,咸阳城里但凡有点头脸的官员,上至三公九卿,下至郡府要员,几乎都收到了那方烫金请柬。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压在每个官员心头。
若宴请者只是赵高,周青臣这类清流官员定会毫不犹豫托病不出——
一个退休的阉宦,纵然曾权倾朝野、一手搅弄过朝堂风云,如今也不过是个守着万贯家财的富家翁,何须他们这些读圣贤书、守清规礼的大臣折节下交?
可事情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始皇帝嬴政暂居赵高庄园的消息,早已在高层圈子里悄悄传开,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网了进去。
不去赵高的寿宴,顶多落个“不识时务”的名声;可若是因此错过了面见先帝的机会,甚至被这位昔日的铁血帝王记上一笔
“不敬”,日后的仕途乃至身家性命,都可能岌岌可危。
于是,满肚子盘算的众臣,最终都给出了同一个答案:
去!不仅要去,还得备上最体面的厚礼,天不亮就往庄园赶,生怕落了人后。
天刚蒙蒙亮,庄园外就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刘邦带着樊哙、周勃、夏侯婴这帮沛县老兄弟,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
樊哙扛着一坛自酿的米酒,酒坛上还沾着稻壳,周勃手里拎着两只肥硕的野雉,夏侯婴臂弯里夹着几匹粗布织就的花锦,虽都算不上名贵,却透着股山野间的鲜活热闹。
赵高身着一身枣红色锦袍,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亲自迎到门口,目光在人群中一扫,最终与如今已是咸阳令的萧何对上。
萧何微微躬身,眼神里带着几分谨慎与试探,赵高则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两人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嬴政也被外面的喧闹引了出来,他穿一身宽松的玄色常服,长发用玉簪松松束起,褪去了帝王的冕旒珠翠,眉宇间多了几分闲适。
他负手而立,看着刘邦一行人在庭院里东张西望、高声说笑,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里有熟稔,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玩味。
“刘季,你这阵仗,倒比朕当年出巡还热闹几分。”
刘邦立刻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搓着手道:
“政哥,您能来,那才是给足了老赵天大的面子!您的那份寿礼,我老刘早就替您备下了,保管合他的心意!”
说着还冲赵高挤了挤眼,一副“咱们都懂”的模样。
嬴政朗声笑了起来,赵高也跟着附和,三人站在庭院中央,那种超越身份的熟稔与微妙气场,让旁边竖着耳朵想听些秘辛的官员们暗自咋舌——
谁能想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始皇帝、权倾朝野的赵高,竟会与刘邦这样的市井之人如此亲近?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宾客越来越多,衣香鬓影挤满了整个庄园。
最让人意外的是,连前几日还称病在家、拒不参与任何宴请的淳于越,也拄着拐杖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刻板模样,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板着脸,径直穿过人群走到赵高面前,眉头紧锁,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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