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进门时,依旧是那副恭谨模样,可跪下身递上奏疏时,脊背却绷得笔直。
“老臣请旨,亲赴南越,总督军政,为陛下剔去这颗脓疮。”
扶苏捏着奏疏的手猛地一顿,险些滑落。
他抬眼看向赵高,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位向来只在幕后擘画、连朝会都甚少主动发言的丞相,竟要亲赴那瘴疠横行、杀机四伏的南越?
“丞相,”扶苏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震惊,“岭南险远,项羽、赵佗皆是凶顽,你……”
“陛下,南越之患,已非寻常将领可解。”
赵高抬起头,额头仍抵着金砖,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赌上一切的决绝,
“赵佗拥兵自重,看似臣服,实则暗通项羽,需得临机决断,甚至不惜动宗室、削兵权;
项羽狡悍,需以雷霆手段断其退路。
这些事,文臣不敢为,武将不能为,唯有老臣,愿以残躯一试——纵死岭南,亦无悔!”
扶苏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殿内静得只剩烛火噼啪作响。
他指尖叩着御座扶手,心里翻涌着权衡:
赵高若走,朝中少了个能与他商议机密、镇住群臣的人;
可南越那摊烂泥,若没有赵高这般心机深沉、敢破敢立的人,怕是只会越搅越浑。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下御座,亲手将赵高扶起。
没有多余的话,他转身走向殿角的剑架
——那柄秦王剑静静悬着,剑鞘上雕刻的夔龙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是历代秦王的佩剑,曾随始皇帝平定六国,象征着无上权柄。
扶苏握住剑柄,缓缓抽出半寸,寒光乍现,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将剑连同剑鞘一并递到赵高手中,随即又从袖中取出虎符,那青铜虎符沉甸甸的,铜绿里藏着无数战场的腥风血雨。
“丞相,”扶苏的声音沉静而有力,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朕授你全权,总督南越一切军政要务。
秦王剑在此,如朕亲临——遇不从令者,先斩后奏!
虎符在此,可调南方诸郡兵马,包括章邯、王离两部。”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锁住赵高:“朕在咸阳,等你的捷报。大秦的南疆,就拜托你了。”
赵高双手接过剑与虎符,指尖触到剑鞘的冰凉时,猛地收紧——那重量,是权柄,是托付,更是身家性命。
他身体微微颤抖,却不是惧,是极致的激动与决绝。
随即,他再次深深躬身,额头几乎触到地面,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圆滑,只剩掷地有声的承诺:
“老臣领旨!必荡平南越乱局,护大秦疆土无虞!若负陛下重托,甘受斧钺之刑!
玄色旌旗舒展如墨,旗面鎏金玄鸟纹在秋风中猎猎翻卷,飘带拖曳着驿道扬尘,
与战车轴头包铜碾出的“轧轧”声、骑兵马蹄踏碎枯叶的“嘚嘚”声交织,漫成一支肃杀却拖沓的行军曲。
赵高手按腰间秦王剑——剑鞘蛟龙纹在车帘缝隙漏进的光里泛着冷芒,虎符斜搁在鎏金托盘上,符面阴刻的篆文与他指节的薄茧轻轻相触
——端坐于加固过的马车中,车壁衬着西域羊绒软垫,案几上冰鉴镇着的酸梅汤仍冒着凉气,与车外金秋的燥意格格不入。
万余秦军精锐本该是疾如星火的战阵,此刻却像群被缰绳勒住的猛虎。
马蹄刻意避开田埂边缘的禾苗,战车沿着荒草覆盖的旧道缓缓碾过,车轮陷进土辙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宁愿多绕三十里山路,也绝不踏碎田垄间那片金黄。赵佗撩开车帘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
田畴如打翻的金盏,稻浪翻涌时簌簌作响,沉甸甸的稻穗压弯禾秆,晨露坠在谷粒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赤足的农人弓着脊背割稻,汗珠顺着黝黑的脊梁滚进泥里,抬手擦汗时,袖口甩出的水珠溅在稻穗上,竟惊起几只啄食的麻雀。
不远处的村落里,土坯墙围着的晒谷场上,竹席摊着的谷子泛着暖光,老妇摇着蒲扇赶雀,枣树下孩童举着秸秆追打,笑声脆得像刚剥壳的蚕豆
——这派安宁,与咸阳宫深夜传来的加急军报里“楚地烽火复燃”的字句,简直是两个割裂的天地。
“传令下去。”赵高的声音淡得像车外的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大军绕行所有收割中的农田,马蹄踏禾者,斩;兵卒夺民食者,枭首。”
随行的校尉闻言一愣,眉头拧成川字:“丞相,绕行需多走三十里山路,恐……”
“恐延误行程?”赵高掀开车帘一角,冷光从眼尾溢出,“南方战局,急在人心,不在时日。”
校尉喉结滚动,低头抱拳:“末将遵命!”
命令层层传下,铁血秦军竟真的温顺下来。
起初沿途百姓见玄甲铁骑漫过山脊,吓得扛着农具往草垛里钻,孩童被哭声噎得直打嗝,妇人抱着陶罐跌跌撞撞躲进地窖。
直到看见一名士兵不小心踩倒几株野草,立刻被伍长喝止,单膝跪地将野草扶正,裤脚沾了满腿泥也不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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