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器口的夕阳正沿着吊脚楼的飞檐缓缓下沉,把青石板路染成一片暖融融的橘红。花椒的麻香、红油的醇厚和嘉陵江的潮气在暮色里交织,混着远处店铺收摊时铁闸拉下的哐当声,织成一张属于老街的温柔网。吴梦琪刚帮陈婆婆把最后一屉凉糕收进竹篮,就听见身后传来竹凳摩擦石板的刺耳声响 —— 那声音又急又重,像是有什么人在使劲憋着气。
她转过身,看见周叔正站在酸辣粉摊前,蓝布褂子的下摆沾着几点暗红的辣椒油,腰间油腻的围裙还没解,手里攥着个铁皮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夕阳的光斜斜打在他脸上,把眼角的皱纹刻得更深,平日里总是紧绷的嘴角此刻耷拉着,连鬓角的白发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
“周叔,您还没收摊呀?” 吴梦琪把帆布包往肩上紧了紧,里面的笔记本硌得后背微微发痒。刚才帮陈婆婆处理完最后一单外卖投诉,她正打算回公司整理报告,没想到会被周叔叫住。想起半小时前主动递凉糕时他那复杂的眼神,她心里悄悄打起了鼓。
周叔没接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脚,竹凳又在石板上蹭出 “吱呀” 一声,听得人牙酸。他朝吴梦琪扬了扬下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过来坐。” 摊位后的矮竹凳沾着白天溅上的红油,他用袖子胡乱擦了两把,油渍在灰扑扑的布面上晕开,反倒更显眼了。
吴梦琪依言坐下,刚碰到竹凳就觉得一阵凉意顺着裤子往上爬。她注意到周叔的酸辣粉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大铁锅里的汤还冒着热气,却已经关了火;泡着红薯粉的木桶盖得严严实实;最显眼的是墙角堆着的那箱真空包装袋,印着 “周记酸辣粉” 的字样,边角却已经卷了毛,一看就是放了很久。
“您找我有事?” 吴梦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她的目光落在周叔手里的铁皮盒上,那盒子锈迹斑斑,边角被磨得发亮,锁扣上还挂着串旧钥匙,一看就是用了大半辈子的老物件。刚才周叔攥得太紧,盒身都被捏出了几道浅浅的印子。
周叔低头盯着铁皮盒,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盒盖上的凹陷花纹。那是个很旧的饼干盒,上面印着早已停产的 “重庆饼干厂” 字样,图案里的解放碑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把盒子往腿上一磕,“咔哒” 一声打开了锁扣。
里面没装什么宝贝,只有一沓用皮筋捆着的零钱,几张揉得皱巴巴的进货单,还有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周叔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纸,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拿笔的孩子,纸张在他布满老茧的手里簌簌发抖。
“你看看这个。” 他把纸递过来,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吴梦琪。那是份装修合同,纸页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上面的字迹被水洇过又干了,有些地方模糊不清,但 “首付款”“尾款十万” 的字样依然刺眼。合同末尾的签名歪歪扭扭,旁边还按着个红手印,看得出签字人当时很用力。
吴梦琪的指尖触到纸页,感觉粗糙又冰凉。她快速扫了遍合同内容,心里大概有了数:这是套两居室的装修合同,总价二十七万,尾款十万约定下月初付清。她抬头看向周叔,发现老人正望着远处的嘉陵江出神,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摊位的老坛上,像个沉甸甸的叹号。
“这是……”
“我儿子的婚房。” 周叔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下个月就要结婚,女方催着月底前把尾款结了,不然就不装了。” 他从铁皮盒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了半天也没抖出根烟,索性把烟盒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我这酸辣粉摊,一天流水撑死了三百块,除去房租、调料钱,剩不下多少。十万块,把我这摊子卖了都凑不齐。”
吴梦琪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想起调研时在周叔摊位记下的笔记:“周记酸辣粉,祖传手艺第三代,每日营业 12 小时,月净利润约 4000 元”。按这个收入,十万块确实是座难以翻越的大山。她看着周叔那双布满裂口的手 —— 左手虎口处有道深疤,是常年揉粉团磨的;右手食指缠着胶布,上次她看到时还在渗血,听说是切辣椒时划的 —— 突然明白了他刚才那复杂眼神里藏着的,不只是警惕,还有走投无路的窘迫。
“线上订单…… 您没试试多接些吗?” 吴梦琪轻声问。她的笔记本里清楚地记着周叔的痛点:真空包装后粉易坨、漏放调料包投诉率高达 25%、游客携带需求无法满足…… 这些问题导致他的线上订单日均不足 20 单,还不如线下的零头。
提到线上订单,周叔的脸色更沉了。他弯腰从摊位底下拖出个纸箱,里面装满了差评截图打印件,每张纸上都用红笔圈着刺眼的评语:“粉坨成一团,根本没法吃”“漏了调料包,白花钱”“包装破了,汤洒了一路”。最上面那张写着:“再也不会买了,糟蹋手艺”,红笔圈得尤其用力,纸都被戳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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