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桥的夜是被霓虹灯泡软的棉絮。吴梦琪踩着湿漉漉的人行道往前走,帆布鞋里的潮气顺着脚底往上爬,冻得她脚趾发麻。从嘉陵江边过来时,天刚擦黑,现在商铺的灯牌已经亮成了海,红的、黄的、蓝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淌着,像打翻了的颜料盘。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儿的。刚才在江边喊完 “我不干了”,双腿像有了自己的主意,顺着步道拐进街巷,穿过天桥,一路走到了这片烟火最盛的地方。观音桥的夜市刚出摊,烤串的油烟、冰粉的甜香、卤味的酱香混在一起,裹着晚风扑过来,勾得她胃里一阵空荡,眼眶却先酸了。
街角的酸辣粉摊前围了几个人,塑料凳上坐满了食客,白色的热气裹着红油香往天上飘。穿蓝布褂子的老板正站在灶台前忙乎,铁锅里的红汤 “咕嘟咕嘟” 翻着浪,红薯粉在漏勺里烫得直冒热气。吴梦琪盯着那锅红汤,脚步像被磁石吸住似的,一步步挪了过去。
“妹儿,吃点啥?” 老板抬头招呼,手里的长筷子 “啪” 地敲在锅沿上。他约莫五十岁,脸上刻着风霜,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点辣椒末,围裙上的油渍亮得能反光,却透着股让人踏实的烟火气。
吴梦琪找了个最靠边的塑料凳坐下,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特辣,多加醋。”
“好嘞!” 老板应着,往锅里丢了把红薯粉,又抓了把豆芽、青菜扔进漏勺。铁锅里的红汤翻滚着,浮着密密麻麻的辣椒和花椒,溅起的油星落在灶台上,滋滋地冒白烟。“看你这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 老板边忙活边打量她,“失恋了?还是挨老板骂了?”
吴梦琪没说话,只是把帆布包往怀里紧了紧。包带在肩膀上勒出的红痕还在疼,里面的加密 U 盘硌着肋骨,像块没焐热的冰。她看着老板往碗里舀红油汤底,撒上花生、榨菜、香菜,最后抓起醋瓶 “咕咚咕咚” 倒了两大勺,酸味混着辣味直冲鼻腔,让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您的特辣酸辣粉!” 老板把碗往她面前一放,粗瓷碗沿还沾着点红油。热气扑面而来,模糊了她的视线,碗里的红薯粉白嫩嫩的,裹着红亮的辣椒油,香菜绿得发亮,花生碎撒在上面像星星。吴梦琪拿起筷子,刚夹起一筷子粉,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碗里,和醋混在一起。
周围的食客没人注意她。邻桌的情侣正头碰头分享一碗冰粉,男生把最大的那颗糍粑喂给女生;穿西装的上班族边嗦粉边看手机,眉头皱得像打了个结;卖花的老婆婆蹲在摊边,用袖子擦着额角的汗。观音桥的夜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心事,在烟火气里匆匆来去,谁也顾不上谁的眼泪。
吴梦琪低下头,把粉往嘴里塞。红薯粉滑溜溜的,一吸就钻进喉咙,酸辣麻的劲儿瞬间炸开,像有团火在五脏六腑里烧。她没停,又夹起一筷子豆芽,脆生生的豆芽裹着红油,辣得她舌尖发麻,眼泪掉得更凶了,顺着脸颊淌进碗里。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老板端着碗汤走过,把汤往她面前一放,“免费的,解辣。” 白瓷碗里的海带汤飘着葱花,热气腾腾的,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吴梦琪抬起头,眼眶红得像兔子:“老板,我没做错事……”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说我把公司的底价卖给竞品,可我真的没有。领导偏袒同事,同事伪造证据,现在连证明清白的记录都被删了……”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了,筷子上的粉 “啪嗒” 掉回碗里,“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销售?是不是该回家了?”
老板放下手里的汤勺,在她对面的塑料凳上坐下,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却没点燃,只是捏在手里转着:“妹儿,我这摊儿摆了十年,你知道我遇过多少糟心事不?” 他指了指身后的电线杆,“刚摆摊那会儿,城管天天追着跑,三轮车的轱辘都被没收过三次,我推着空车在巷子里躲到后半夜,眼泪掉得比你现在还凶。”
吴梦琪的筷子停在半空。老板的声音带着重庆人特有的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却透着股韧劲。
“后来好不容易安稳点,又遇着混混讹钱。” 老板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三个纹身的小伙子,说我占了他们的地盘,要么交保护费,要么砸摊子。我当时手里就一把舀粉的长勺,攥得指节发白,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们倒被我唬住了,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往灶台上的铁锅里添了勺汤,红汤 “咕嘟” 冒了个泡:“前年更绝,有人匿名举报我用地沟油,食药监的人来了三趟,查了三次,最后证明是隔壁摊眼红,故意使坏。那段时间没人敢来吃,我蹲在这儿看着空板凳,心想这十年是不是白干了?”
吴梦琪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那您怎么还接着摆?”
“为啥不摆?” 老板拿起抹布擦桌子,油污在木桌上划出一道道亮痕,“我没做错事,凭啥要走?城管追,我就早点出摊晚点收;混混讹,我就硬气点不低头;被举报,我就把熬汤的桶摆在摊前,让大家看着我用的是正经菜籽油。重庆人的摊儿,哪能说砸就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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