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之爽意 第83章 忐忑的开始

贡院朱红大门缓缓闭合的刹那，仿佛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门外，是亲人悬而未决的牵挂；门内，则是考生笔锋下的生死较量。静心苑内，往日里书声琅琅、剑气如虹的热闹景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连檐角悬挂的风铃都似乎屏住了呼吸。

韩爽端坐在院中那方青石凳上，面前摊开的账本纸张微微颤动，映着她不安的心绪。她纤细的手指在紫檀算盘上无意识地拨弄着，珠玉相击的清脆声响在静谧的庭院中显得格外突兀。她的目光频频瞥向贡院方向，那里矗立的高墙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她与兄长韩钧分隔两端。二哥，你说大哥现在开始答题了吗？她终于打破沉默，声音轻得几乎被微风带走。

韩恺闻言停下踱步，眉头紧锁。应该开始了...这都进去快两个个时辰了。他掰着手指计算时辰，脸上写满焦虑，贡院里那些号舍听说又窄又闷，大哥带的暖手炉炭火可还充足？秋寒料峭，别冻坏了手影响发挥。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暴露出他极力掩饰的担忧。这位平日里沉稳的青年此刻竟也坐立不安，恨不能插翅飞入贡院一探究竟。

院门口，王师傅沉默地坐在斑驳的门槛上，古铜色的手掌一遍遍擦拭着那柄陪伴多年的猎刀。刀面映出他紧绷的面容，每一次缓慢而用力的动作都仿佛在与时间角力。大少爷胸有成竹，必能从容应对。他嗓音低沉，试图用这句安慰平复自己同样焦躁的心情。然而，那不断抬头望向天际的动作，那根据日影变化精确估算时辰的习惯，无不显示着这位老仆内心的煎熬。

正午时分，郭婶端出了精心准备的午餐——平日难得一见的红烧肘子、清蒸鲈鱼，还有韩钧最爱的桂花糖藕。然而摆在三人面前的佳肴却无人动筷。韩爽勉强啜饮几口汤羹，脑海中却浮现出兄长在狭窄号舍中就着小火炉下面条的场景：水可烧开了？面条别煮烂了...榨菜我特意选了脆嫩的，他最爱那口。饭香四溢中，她的思绪早已飘向了贡院深处那个不见天日的小格子间。

次日清晨，天空飘起了绵绵秋雨，灰蒙蒙的雨帘为本就紧张的等待更添几分愁绪。冰冷的雨滴敲打着青瓦，发出单调而恼人的声响，如同命运无情的倒计时。

韩爽立于游廊之下，任凭细密的雨丝打湿肩头也浑然不觉。她凝望着远处朦胧的贡院轮廓，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虑。下雨了...她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担忧，号舍屋顶年久失修，会不会漏雨？地面潮湿，大哥夜里如何安睡？尽管出发前她已为兄长备妥了手炉与厚实棉衣，但贡院恶劣的居住条件仍让她寝食难安。

韩恺的情绪比昨日更加激动，竟不顾风雨，在庭院中挥拳如雨，水花四溅。他凌乱的衣衫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坚毅的面庞滑落，却冲刷不去眼中的焦灼。二少爷当心着凉！王师傅捧着干毛巾快步走出，语气中责备多于关切，却掩不住那份深沉的关怀。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接过韩恺递来的湿剑，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那不是兵器，而是需要小心呵护的珍宝。

苏墨踏着泥泞小路来访，为这压抑的氛围带来一丝暖意。他温润如玉的声音抚慰着韩爽紧绷的神经：韩兄学识渊博，品性坚毅，区区科考何足挂齿。这秋雨虽添不便，却也能磨砺心志，或许反是好事。智者的话语如春风化雨，稍稍抚平了众人紧蹙的眉头。韩恺停下舞剑，任由雨水浸透衣衫，却在友人劝解中渐渐平复了急躁的心绪。

雨势渐大，韩爽返回屋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为兄长缝制考场衣物时剩余的一缕丝线。那柔软的触感勾起无数回忆，也让她更加确信：无论结果如何，家人永远是他最坚实的后盾。窗外的雨声与内心的祈祷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忧思的交响。

第三日拂晓，静心苑的气氛凝重得几乎可以触摸。这是科考的最后一天，也是最关键、最难熬的时刻。经过前两日的身心消耗，考生们的精力和意志都已逼近极限，而家人的焦虑也达到了顶点。

韩爽彻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就坐在了往日兄长读书的书桌前。桌上摊开的纸页上滴墨未染，她只是机械地摩挲着为兄长准备考篮时裁下的一小块淡青色绸布——那是她亲手从嫁衣余料中精选的，柔软如初雪，承载着无尽牵挂。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奔逸：大哥三天未得安眠，可还撑得住？灵泉水带够了吗？提神药油可按时使用？午食可合口味？每一个细微的环节都被反复思量，每一种可能的不便都被放大审视。

韩恺罕见地沉默了，他怀抱长刀倚靠在斑驳的院墙上，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贡院方向，仿佛要用视线穿透厚重的围墙。那把伴随他多年的武器在他怀中微微颤动，泄露了主人内心的波澜。连平日最爱的练武活动也提不起他的兴致，刀鞘上的雕纹被他无意识地摩挲得发亮。

王师傅破天荒地忙碌起来，他仔细检查明日接应的马车，亲手为辕马刷毛、喂食上等草料。大少爷凯旋之日，必当以最隆重的礼仪相迎。他低声自语，粗糙的手指轻拍马匹脖颈，像是在安抚同样焦躁的家人。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期待，每一道纹路都诉说着对小主人平安归来的渴望。

郭婶看着这对兄妹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已。她强打精神变着花样烹制开胃小菜，轻声细语地劝慰：小姐，二少爷，多少用些吧。大少爷若知道你们如此忧心，该有多难过。热腾腾的饭菜香气弥漫庭院，却驱散不了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黄昏降临，距离考试结束越来越近。韩爽再也无法静坐，她踉跄着走向院门，纤细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踮起脚尖向远方张望，尽管理智告诉她此刻不可能看到任何身影，但她仍固执地搜寻着记忆中兄长的轮廓。快了，就要结束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飘散在渐起的秋风中，既是对自己的安慰，也是对命运的祈求。

夜幕完全笼罩了静心苑，贡院方向依旧一片沉寂。然而在这焦虑的等待中，一盏盏灯笼被次第点亮，温暖的橘色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如同为远行归人指引方向的明灯。等待仍在继续，每一秒都如一年般漫长；希望也在滋长，每一刻都更接近揭晓的时刻。韩家上下，无论主仆，都在心底默默祈祷：愿韩钧笔下生花，愿三日苦读终得回报，愿那扇紧闭的贡院大门后，走出的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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