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博弈 第22章 降维打击

沈涵抱着刘伯温给的那本烫手山芋，回到他的稽核处小窝，感觉自己接的不是任务，而是一张通往未知深渊的单程票。

驿站系统？这玩意儿是能随便碰的吗？那背后是兵部、是地方都司、是盘根错节的军方关系网！他一个刚转正的小处长，带着八个歪瓜裂枣，去查这个？简直是蚂蚁伸腿想绊倒大象——纯属找死行为。

但刘伯温的话又在耳边回响：“更得圣心”。老朱对效率低下和浪费公款可是零容忍，尤其是涉及军政。

“富贵险中求……富贵险中求……”沈涵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翻开了那本摘要册。

册子不厚，但里面的内容却触目惊心。往年那位御史只是粗粗核查了北平行都司部分驿站，就发现大量问题：马匹虚报、草料采买价格畸高、驿卒员额吃空饷、甚至还有挪用经费补贴过往官员私人用度的……可谓漏洞百出。

沈涵看得心惊肉跳，同时也有点兴奋。这要是真查实了，绝对是惊天大案！业绩绝对爆炸！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不能蛮干！必须讲究策略！

他再次召开了稽核处核心闭门会议。

“诸位，”沈涵表情严肃，“眼下有一项机密任务，乃陛下暗中关切之事，干系重大，诸位务必守口如瓶！”

他简要说明了驿站经费可能存在巨大问题的情况。

周算盘一听，手指就下意识地开始虚空拨算盘，眼睛放光：“若有账册，属下必能算出其中猫腻！”

吴愣子则一脸愤慨：“竟敢克扣军驿之资！岂有此理！处长，查！必须查！”

刑部老文书则眉头紧锁，经验告诉他这事极其棘手：“处长，驿站系统牵涉兵部乃至地方军将，关系错综复杂，若无确凿证据，贸然触碰，恐引火烧身啊。”

沈涵点点头：“李文书所言极是。所以，我们不能明着来，要暗访。先从京师附近的驿站开始，以小见大。周算盘，你负责分析兵部近期下发各驿的经费拨付文书和报销清单，寻找异常数据模式。吴愣子，你机灵点，想办法去几个京师周边的驿站逛逛，看看实际马匹、人员、物资情况，与账目是否相符。记住，只是看看，不许声张！李文书，您老经验丰富，负责统筹指导，并看看以往类似案例有无可供借鉴之处。”

分工明确，悄无声息的调查开始了。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警惕性和……暴力程度。

吴愣子这小子，确实有点愣。他跑到京郊一个驿站，假装歇脚，却围着马厩转悠，偷偷数马匹数量，还试图打听草料价格，行为鬼鬼祟祟。

结果，直接被驿丞当成探子或者来找茬的，二话不说，几个如狼似虎的驿卒就把他围住了！

“小子！干嘛的！鬼鬼祟祟的！”驿丞眼神凶狠。

吴愣子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支支吾吾：“我……我就是路过……看看马……”

“看马？”驿丞冷笑，“我看你是别处派来捣乱的！给我搜！”

幸好吴愣子机灵，没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被搜刮走几文钱后，挨了几拳几脚，被轰了出来。他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逃回稽核处。

沈涵看到他的惨状，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吴愣子哭丧着脸汇报了经过。

沈涵又气又后怕！气的是对方如此嚣张；怕的是万一吴愣子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胡闹！”沈涵第一次对下属发了火，“我是让你去看看！不是让你去当间谍！打草惊蛇了怎么办？你小命还要不要了！”

吴愣子委屈地低下头。

沈涵揉着额头，深感无力。这调查难度也太大了！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周算盘那边却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处长！有发现！”周算盘拿着厚厚一叠计算稿，兴奋地跑来，“属下对比了近三年兵部拨付北直隶地区各驿站的经费清单和他们的报销明细，发现一个大问题！”

“快说！”

“几乎所有驿站，上报的草料采买价格，都远高于市价！而且，他们报销的草料消耗量，与根据驿马数量、驿路繁忙程度估算的理论消耗量，存在系统性偏差！特别是几个通往边关的重要驿站，偏差尤其大！这绝非偶然！要么是虚报冒领，要么就是……草料质量极差，或者被大量克扣转卖！”

沈涵精神一振！数据！还是数据最可靠！

“能估算出大概的虚报数额吗？”沈涵急切地问。

“粗略估算，仅北直隶地区，每年因此可能虚耗的银两就可达数千两！”周算盘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沈涵倒吸一口凉气！这还只是一个地区！

有了数据支撑，沈涵胆子壮了不少。但他知道，光是数据还不够，需要有更实在的证据，或者……让对方无法反驳的方法。

他盯着那些混乱的报销清单，忽然灵光一闪！

“有了！标准化！”

他立刻召集人手：“我们不能被动地去查他们做了多少假账！我们要主动给他们立规矩！让他们没办法做假账！”

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起草一份《大明驿传经费报销暂行标准》！

内容包括：

物料价格限定：规定各地驿站常见物料（如草料、粮食、修缮材料）的采买价格上限，参考市价制定，严禁超额报销。

消耗定额标准：根据不同等级驿站的马匹数量、驿路里程、公务繁忙程度，制定合理的物料消耗定额标准，超出部分需提供极端特殊情况说明。

报销流程规范： 统一报销单据格式，要求附详细明细和经手人画押，层层审核，责任到人。

交叉稽核机制： 引入相邻地区驿站经费数据的交叉比对，异常数据自动凸显。

这套标准化流程，简直就是对原有混乱报销体系的降维打击！一旦推行，很多漏洞不攻自破！

沈涵将这份《标准》和他的数据分析报告一起，再次通过小太监，秘密呈给了朱元璋。他着重强调：这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为了建立一套“公平、透明、高效”的制度，从根本上杜绝浪费和贪腐，为陛下省下真金白银！

这一次，他玩的不是抓某个蛀虫，而是直接给整个系统立规矩！

效果如何，他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当这份《标准》和报告送上去的第二天，兵部某位分管驿传的主事，被朱元璋叫去问话了，出来时面如土色。

而同一天下午，沈涵在回稽核处的路上，偶遇了中书省参知政事胡惟庸。

胡惟庸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冷了几分。

“沈处事，近日很是忙碌啊。”胡惟庸缓缓开口，“听闻又在为陛下分忧，钻研驿传之事？真是后生可畏。不过，年轻人，要知道有些路，看着是捷径，走不好，可是会摔得很惨的。”

沈涵心中凛然，知道这是来自宰相的直接警告。他恭敬地回答：“下官愚钝，只知恪尽职守，为陛下厘清账目，规范流程，以求减少靡费，实不敢有丝毫逾越之心。”

胡惟庸盯着他看了片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沈涵站在原地，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驿站这个马蜂窝，他算是捅了一半了。接下来的，恐怕才是真正的狂风暴雨。

今晚的肉臊子，怕是也压不住惊了。得喝点烈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