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杀死一团雾 第37章 画廊的低语

脚步踏在光洁如镜、映照着穹顶壁画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画廊内部比从门外看到的更加宏伟诡异。高耸的穹顶绘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宗教壁画，只是所有圣洁人物的面容都被刻意模糊或替换成了扭曲的阴影。两侧墙壁上悬挂着数以百计的画作，从古典肖像到抽象拼贴，从宁静风景到血腥战场，风格迥异，唯一的共同点是——画中人或物的眼睛，都仿佛拥有生命，跟随着行走在长廊中的“演员”们缓缓移动。

空气中除了香料和旧物气息，还弥漫着一股更深的、如同无数思绪沉淀后的“意念低语”，细碎而混乱，试图钻入脑海。

“集中精神，别被这些杂念干扰。”青思渊的声音透过无情的白色面具传来，带着冥尘特有的沉寂力量，如同定心锚般让众人精神一振。他扮演的“沉默审判官”角色，要求他不能与“参观者”交流，但对同伴似乎没有限制。

缃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适应“光华引导者”的角色。他调整了一下脸上华丽的面具，试图挤出一个符合身份的、优雅而疏离的微笑，却发现面具僵硬地固定着，根本无法做出表情。他只能挺直脊背，让周身流转的流光变得更加柔和夺目，如同一个真正会呼吸的艺术品。

石心穿着沉重的甲胄，如同铁塔般站在一个岔路口，恪守着“不朽守卫”的职责。沐秋和汐跟在他身后稍远的地方，一个如同静谧的月光，一个如同流淌的清泉，她们的存在本身就在无声地安抚着这片空间躁动的低语。

鸦的身影几乎完全融入了立柱的阴影，只有那乌鸦喙部面具偶尔闪过一丝冷光。窃影则好整以暇地靠在一个展示着诡异雕塑的壁龛旁，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雕塑表面，仿佛在评估其价值，紫罗兰色的眼眸在羽毛面具后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珀莉对周围那些会动的画和低语倒是很感兴趣，东张西望，要不是墨恒用眼神制止，她差点就想掏出工具去研究一下画框的构造。墨恒和简璃则站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手中的水晶球和刻度尺散发着微光，不断记录和分析着画廊的规则波动和能量流向。

寒洲走在最后，与所有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胸前的银质胸针偶尔会闪过一丝微光，仿佛在记录着什么。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画廊的每一个角落，那眯着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表象。

就在这时，画廊深处传来了脚步声，以及……压抑的抽泣声？

第一批“参观者”出现了。

那是五个人，衣着普通，甚至有些狼狈，脸上带着惊恐、迷茫以及一丝虚弱的贪婪。他们不像是什么艺术鉴赏家，更像是……误入此地的迷途羔羊。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眼神浑浊而执拗。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对相互搀扶的年轻男女，脸上泪痕未干。还有一个戴着厚厚眼镜、身材瘦弱的少年，以及一个肌肉虬结、却眼神闪躲的壮汉。

他们看到了站在长廊中的“演员”们，脚步顿时僵住，惊恐地瑟缩在一起。

“光……光……”那年轻女子看着周身流光的缃珩，眼中闪过一丝痴迷与渴望。

按照“剧本”，缃珩应该上前，用动人的言语引导他们，展现画廊的“美”。

缃珩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空灵而富有魅力：“欢迎来到深渊画廊，迷途的旅人。这里收藏着世间最极致的‘美’，或许，能抚平你们内心的伤痛……”

他的话语带着流光特有的抚慰力量，那对年轻男女的眼神果然变得有些迷离，下意识地想要靠近他。

然而，就在这时，那佝偻老者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缃珩，声音嘶哑地喊道：“不！不要被迷惑！他们是看守！是吞噬记忆和情感的怪物！我见过！在我的笔记里！”

他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笔记本。

“剧本”可没提到这种情况！缃珩一时语塞，引导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扮演“诡辩收藏家”的窃影适时地轻笑一声，走上前，用他那充满诱惑的语调说道：“怪物？哦，不，亲爱的朋友。我们只是……美的守护者。而你手中的笔记，看起来……很有‘年代感’，或许它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收藏的珍品？”他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

老者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将笔记本藏到身后：“休想！这是……这是我唯一的记忆了！”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和混乱。

隐藏在暗处的导演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满：

【引导者，你的表现有失水准。守卫，维持秩序。审判官，评估他们的‘价值’。】

石心立刻上前一步，沉重的甲胄发出金属摩擦声，带来的压迫感让那几个参观者瑟瑟发抖。

青思渊白色面具下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扫描仪，缓缓扫过这五人。在他的冥尘感知中，这五个人身上缠绕着浓烈却杂乱的情感能量——悲伤、恐惧、执念、贪婪……尤其是那个老者的笔记本，上面缠绕的“记忆”执念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

他抬起手，指向那对年轻男女和那个壮汉，冥尘的力量化作无形的印记，烙印在他们身上。一个冰冷的意念同时在所有“演员”和“参观者”脑海中响起：

【裁定：情感充沛，潜力尚可。暂定‘观察藏品’。】

随即，他又指向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少年。在他的感知中，这个少年的心象异常“干净”，甚至带着一种未被完全“渲染”的空白。

【裁定：本质纯净，具有‘塑造’价值。暂定‘潜在画布’。】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死死护住笔记本的老者身上。那浓烈的、近乎偏执的“记忆”执念，在画廊的规则下，显得格外……刺眼，甚至有些“污染”。

**【裁定：执念过深，已产生‘排异’。建议……‘清理’。】

“清理”二字如同死刑判决，让那老者发出绝望的嘶吼，也让其他参观者面无血色。

而青思渊，在做出这个裁定的瞬间，白色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遵循规则进行冷酷的审判，这与他自身的本性产生了细微的冲突。他能感觉到，这座画廊，正在潜移默化地放大他内心属于“冥河水母”的、近乎神性的冰冷一面。

缃珩也感受到了青思渊那一瞬间的异常，但他无法出声询问，只能按照裁定，引导着那三名被标记为“观察藏品”和“潜在画布”的参观者继续向前，走向画廊更深处的“陈列区”。

而那名老者，则被石心那如山的身影挡住，绝望的哭喊声在空旷的长廊中回荡，最终渐渐微弱，被阴影吞噬。

第一场“演出”，就在这样一种诡异、压抑和略带残酷的氛围中结束了。

没有人知道那名老者最终会面临什么，但“清理”二字，如同冰冷的刺，留在了所有“演员”的心中。这不仅仅是一场扮演，他们似乎……正在成为画廊规则的一部分，甚至……帮凶。

而在画廊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一幅描绘着无数只眼睛的抽象画里，其中一只眼睛的瞳孔深处，似乎倒映出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随即，又缓缓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