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苏州总笼着层薄雾,林夏握着镊子推开「纸韵阁」的雕花木门时,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工作台铺满裁成细丝的宣纸,在晨光里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像极了七里山塘河面上漂浮的碎银。墙角的绿萝垂落着湿润的藤蔓,叶片上的水珠不时滴落在裁好的纸艺零件上,晕开淡淡的水痕。这是他作为纸艺师的第十个年头,指腹因常年摩挲纸张结出薄茧,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净的颜料碎屑,右手食指第二关节处,还留着三年前雕刻立体纸雕时不慎被刻刀划出的疤痕,如今已化作一道淡淡的白痕。
「林老师,故宫文创的订单出问题了。」学徒小满举着破损的纸雕屏风闯进来,北宋《清明上河图》的纸雕残片在她掌心微微发颤,汴河上的纸制商船断了桅杆,纤夫的蓑衣碎成雪片。小满的鼻尖还沾着颜料,显然是在自己尝试修复时失败了。林夏接过残件,放大镜下,断裂处的纤维呈现出不自然的脆化——是梅雨季节的潮气作祟。苏州的梅雨季,空气湿度常常超过90%,对纸质艺术品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他转身打开檀木柜,取出珍藏的雁皮纸。这种产自福建深山的手工纸,由雁皮树韧皮纤维制成,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柜中还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特殊纸张:日本的和纸、意大利的大理石纹纸、云南的东巴纸,每一张都标注着产地、制作年份和特性。「去把除湿机开到最大,再取三蒸三晒的矿物颜料来。」林夏戴上鹿皮手套,镊子尖挑起比发丝还细的纸丝,开始修补断桅。窗外的雨丝斜斜掠过花窗,在宣纸上投下斑驳的影,与他手中翻飞的纸艺作品相映成趣。他的动作极轻,仿佛在触碰婴儿的肌肤,每一次镊子的起落都带着韵律,这是十年如一日的练习才有的手感。
暮色四合时,修复工作接近尾声。林夏望着重获新生的纸雕,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在老巷子里偶遇的纸艺大师周鹤年。老人的工作室里挂满了纸艺作品,用半透明的云母笺折出的蝴蝶翅膀上,还点缀着用金箔勾勒的脉络,阳光穿过纸翼时,鳞片般的纹理仿佛活了过来。「纸艺不是简单的剪裁,」老人将刻刀塞进他手里,「是让纸张听见你的心跳。」那时的林夏,手指还会因紧张而发抖,而老人总是耐心地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示范如何控制力度。
手机震动打断回忆,是巴黎纸艺双年展的邀请函。主办方要求现场创作能体现东方哲学的纸艺装置,还特意提及「希望超越传统花鸟题材」。林夏盯着屏幕,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敲得芭蕉叶沙沙作响。他想起库房里存放的宋代水纹纸,那种用特殊竹帘抄造的纸张,迎光可见流动的波纹,或许能用来诠释「上善若水」的意境。但这远远不够,他还需要突破现有的创作形式。
第二天清晨,林夏直奔藏书阁。泛黄的《天工开物》里记载着失传的「流沙笺」制法:将矿物颜料混入纸浆,经七次浇纸、三次揭纸,方能形成层次分明的纹理。他决定在此基础上创新,把苏州园林的太湖石形态融入纸张肌理。调配纸浆时,林夏特意加入微量的金箔碎屑,搅拌时,细碎的金光在米白色的纸浆中若隐若现,宛如晨曦中的湖面。为了找到最合适的金箔厚度,他试验了二十多种不同规格的金箔,从0.1微米到1微米,逐一观察效果。
实验进行到第八天时,意外发生了。新购置的打浆机突然故障,熬煮好的纸浆开始发酸。林夏连夜骑车二十公里,赶到相城区的老作坊借传统石臼。月光下,他赤脚踩动石臼,看着纤维在舂捣中渐渐细腻,忽然明白古人为何说「纸有灵性」——每道工序的温度、力度,都会被纸张铭记。石臼的边缘有些粗糙,磨得他脚底生疼,但他浑然不觉,专注地感受着纸浆在脚下的变化,汗水湿透了衣衫,又被夜风吹干。
纸艺装置完成那日,整个工作室被雾气笼罩。二十米长的「水韵江南」缓缓展开:用透光纸雕成的太湖石悬浮在空中,镂空处藏着微型纸灯,灯光亮起时,石纹里的金箔碎屑仿佛流动的星河;下方是用蝉翼纸叠成的波浪,每片浪花都经过三百六十度的卷曲定型,风拂过时,竟能发出微弱的水声。为了实现这个效果,林夏在纸浪内部设计了精巧的结构,利用空气流动产生震动。他还特意从日本进口了超轻的碳纤维支架,用来支撑这些脆弱却庞大的纸艺作品。
双年展现场,林夏的作品被安置在中央展厅。当他用苏绣丝线牵引「浪花」摆动时,法国策展人Marie-Louise捂住了嘴:「这哪里是纸,分明是凝固的时光!」一位中东收藏家当场出价二十万欧元,却被林夏婉拒:「这件作品,我想带回苏州,放在它诞生的地方。」展览期间,他还举办了多场纸艺工作坊,教外国观众制作简单的纸艺作品。有个小男孩用彩纸折了只千纸鹤,兴奋地举着作品对他说:“这是我送给妈妈的礼物!”那一刻,林夏感受到了纸艺跨越国界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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