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上海,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长乐路的青石板上。林夏站在黛眉坊的落地窗前,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藏青色工装马甲口袋里插着三支不同型号的纹眉笔,笔尾还缠着他亲手系上的红绳,左胸前别着的首席纹绣师徽章在晨光中微微发亮,边缘处因为常年佩戴而泛起温润的光泽。店里飘来淡淡的茶树精油香,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这是他最熟悉的味道。墙角的加湿器正喷出细密的水雾,在阳光下形成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林老师,预约九点半的客人到了。学徒小苏抱着文件夹匆匆跑来,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梢还沾着今早赶工时蹭到的眉粉,是位从杭州专程过来的客人,说关注您三年了。行李箱里还装着给您带的龙井呢。
林夏整理了下领口,特意将袖口的纽扣又紧了紧,这才推开VIP包间的门。落地镜前坐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士,黑色羊绒大衣下摆沾着细密的雨珠,手指反复摩挲着包带,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跟着微微颤动,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一丝紧张。林老师,她声音有些发颤,将包抱在胸前的动作像在寻求安全感,我十年前纹坏过眉毛,现在一照镜子就难受...那些蓝色的线条像两道疤,连儿子都说妈妈像动画片里的坏女巫。
放心。林夏示意她在美容床上躺下,从工具箱里取出皮肤检测仪。这台仪器是他去年专程从德国进口的,价值不菲,能精准检测到皮肤底层0.1毫米的色素残留。蓝光扫过女士的眉毛时,他看见皮肤上交错的陈旧色素沉着,像一幅褪色的旧画,还有几处因为反复修改留下的微小疤痕。这让他想起自己初入行时,在练习皮上反复勾勒线条的日子,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何尝不是成长的印记。那时他住在地下室,每天对着镜子练习观察不同脸型的眉骨走向,常常忘记时间,直到房东来敲门催缴水电费。
消毒、敷麻、设计眉形,每个步骤都有条不紊。林夏拿起水雾眉笔,在皮肤上轻轻描绘。十年前在韩国进修时,导师金成勋的话犹在耳边:纹眉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要让眉毛成为脸上会呼吸的风景。那时他每天练习画一千根眉毛,从柳叶眉到远山眉,从标准眉到野生眉,画坏的练习纸堆起来有半人高。有次为了练习绒毛感的线条,他连续三天只睡三个小时,手指磨出的水泡破了又结痂,最后在结业考核上,他用0.1毫米的极细针,在真人模特上复刻出了婴儿胎毛般的效果,让向来严苛的金成勋都露出了笑容。
林老师,这样的弧度可以吗?林夏举起镜子。女士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眶突然红了。她颤抖着伸手触碰眉毛,仿佛在触碰一个失而复得的梦:这...这才是我年轻时的样子。结婚前我可是厂里有名的画眉能手,后来带孩子、忙工作,就把自己弄丢了。说着说着,眼泪滴在美容床上,晕开小小的水痕。林夏递过纸巾,目光扫过她鬓角的白发,想起自己母亲也是这样,在岁月里慢慢失去了精致。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操作间,林夏正在给小苏演示雾眉技法。操作台上整齐排列着三十六色的色乳盘,每一格都标注着对应的色号和适用肤色。记住,下针角度要保持45度,力度要像蜻蜓点水。他握着小苏的手,在练习皮上轻轻滑动,每一根线条都要有生命力,就像春天新发的柳枝。注意看,这里的浓淡过渡要自然,就像水墨画里的留白。突然,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是老家母亲发来的视频通话。画面里,父亲正在院子里修剪他临走前种的月季,剪刀咔嚓声混着母亲的唠叨:你爸非要等花开了给你寄照片,这倔脾气...对了,隔壁张婶给你介绍了个姑娘,是小学老师,人家看过你上电视的样子,说...
林夏笑着挂断电话,脸颊微微发烫。却在转身时撞翻了调色盘。赭石色的色乳泼在白大褂上,像一朵盛开的芍药。他想起上个月给一位戏曲演员纹眉的经历。对方要求还原京剧旦角的柳叶眉,他不仅查阅了大量资料,还特意跑到上海京剧院的后台,连续三天观察演员化妆过程。当看到那位演员在舞台上眉眼流转间的风华,他突然明白,纹眉不仅是手艺,更是对美的传承。为此,他特意研发了一种特殊的色乳,在舞台灯光下能呈现出绸缎般的光泽。
然而,行业的快速变化让林夏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某直播平台上,99元纹眉的广告铺天盖地,视频里的主播十多分钟就完成一对眉毛,评论区里充斥着便宜又好看的留言。小苏刷着手机,忍不住说:林老师,我们定价是不是太高了?人家机器纹眉又快又便宜,还有明星代言呢。
机器永远替代不了人心。林夏擦拭着手中的手工纹眉笔,笔尖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你还记得王阿姨吗?她儿子结婚那天,特意来感谢我们,说修好的眉毛让她在亲家面前找回了自信。这种温度,是冰冷的机器给不了的。他想起王阿姨第一次来店里时,因为纹坏的眉毛常年戴着帽子,连婚礼这样重要的场合都不敢摘下来。经过三次修复,当她终于能坦然面对镜子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林夏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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