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指甲缝里永远嵌着石粉,虎口处的老茧在日光灯下泛着青灰色。深夜两点,工作室的顶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在未完成的砂岩雕塑上。电动刻刀在他手中震颤,飞溅的碎屑落在防护面罩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这座名为《破茧》的作品已打磨了三个月,人物背部蜷曲的肌肉线条始终达不到他心中的张力,凿痕深浅不一的石面上,仿佛凝结着他日益焦灼的情绪。工作室的角落,堆满了被废弃的试作,有些是因为比例失调,有些则是未能捕捉到理想的神韵,它们沉默地见证着创作路上的无数次失败。
这间位于城郊的废弃厂房是他用十年积蓄改造的工作室,斑驳的红砖墙保留着原始的工业痕迹。墙上贴着泛黄的便签,记录着每次创作的灵感瞬间和关键数据。靠墙摆放着从全国各地淘来的石料:云南的汉白玉温润如脂,福建的青石带着天然的墨色纹理,还有几块火山岩表面布满蜂窝状气孔。石料堆旁立着详细的档案册,记录着每一块石头的产地、特性和理想用途。工作台上方挂着祖父留下的青铜凿子,手柄处的藤编缠绕痕迹早已磨平,那是林家三代雕塑匠人的传承印记。凿子下方,还挂着父亲年轻时的工作照,照片里的父亲同样专注地雕琢着石像,时光仿佛在此刻重叠。
清晨六点,第一缕阳光穿透防尘网,林夏已经开始给石膏模具刷脱模剂。工作室里弥漫着淡淡的化学药剂味道,混合着石料特有的气息。学徒小满抱着图纸冲进来:夏哥,美院的王教授说《城市脉搏》的方案需要再改,甲方觉得动态太保守!他摘下沾满泥浆的手套,指节因长期握凿微微变形。看着电脑屏幕上被标红的设计图,耳畔响起昨天策展人的话:现在的公共雕塑要流量,你这种写实风格太沉闷。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高楼林立的城市,心中泛起一丝迷茫,不知道自己坚守的艺术理念是否还能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找到立足之地。
课堂上,当他示范如何用点刻法表现肌肤质感时,后排学生低头刷着短视频;讲解米开朗基罗的《大卫》时,台下却有人小声议论新开展的装置艺术展。唯有角落里的陈默,总在课后捧着速写本请教问题。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他刚从美院毕业,揣着满腔热血在城中村的地下室里,用废弃的水泥块练习造型,寒夜里的暖气费都要靠给影楼做道具雕塑来凑。地下室潮湿阴冷,墙面上长满了霉斑,但这些都无法阻挡他对雕塑的热爱。他常常工作到深夜,借着手电筒的微光,专注地雕琢着每一处细节。
转机出现在一次乡村采风。应公益组织邀请,林夏带着学生去偏远山区创作扶贫主题雕塑。在村口老槐树下,他遇见了背着竹篓的留守老人周阿婆。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像被岁月雕刻的岩壁,沟壑间藏着大半辈子的风霜,佝偻的脊背却依然倔强地挺立。林夏支起画架,速写本上的线条逐渐变得粗粝有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追求多年的生命力,原来就藏在这些被忽视的平凡身影里。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跟随周阿婆劳作,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聆听她讲述过去的故事。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老人的生活细节,这些都成为他创作的灵感源泉。
那尊名为《脊梁》的青铜雕塑,在省级美展上引起轰动。评审团评价:在当代雕塑追求抽象形式的浪潮中,这件作品用最质朴的写实手法,展现了震撼人心的力量。然而赞誉背后,是连续四十天泡在铸造厂的艰辛。为了还原老人手掌暴起的青筋,他反复调整翻模工艺;青铜浇铸时,三次因温度控制失误导致表面出现砂眼。在铸造厂的日子里,他吃住都在车间,时刻关注着每一个生产环节。当作品最终成型,他抚摸着冰凉的金属表面,仿佛触碰到了周阿婆布满老茧的手,泪水不自觉地模糊了双眼。
随着名气渐长,林夏的生活被各种邀约填满。一线城市的地产商开出天价,要求他为新楼盘创作标志性雕塑;国际艺术双年展发来邀请函,希望他提交实验性作品。某次商业洽谈会上,甲方指着设计图:能不能把人物改成流线型?要符合现代审美。他攥着被退回的手稿走出写字楼,看着玻璃幕墙外行色匆匆的人群,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雕塑不是讨好眼睛的摆设,是要刻进人心的东西。回到工作室,他将那些充满商业气息的设计稿锁进抽屉,重新拿起刻刀,回归自己内心真正想表达的艺术世界。
最艰难的抉择发生在父亲病重期间。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他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催稿的信息,听筒里传来母亲压抑的啜泣。推开病房门,看到父亲插着氧气管的虚弱模样,床头还摆着他获奖时寄回家的雕塑照片。别耽误工作。父亲艰难地比划着,而他转身在医院天台砸碎了刚完成的商业雕塑小样,飞溅的树脂碎片混着雨水,在地面汇成扭曲的图案。那段时间,他在医院和工作室之间来回奔波,身心俱疲。但父亲的坚强和鼓励,让他重新找到了创作的方向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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