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最后一片极光粉撒在顾客指甲上时,暮色正透过美甲店的玻璃幕墙漫进来。粉紫色的闪光在LED灯下流转,像把整片晚霞揉碎在了方寸之间。顾客举着手机疯狂拍照,社交软件的提示音此起彼伏,林夏却盯着自己被甲油胶染得斑驳的指尖,突然想起七年前第一次摸到雕花笔的场景。
那时她还在老家县城的电子厂流水线上拧螺丝,午休时总爱蹲在女工宿舍门口,用修眉刀给姐妹们削出圆润的指甲弧度。宿舍的铁架床摇摇晃晃,墙皮剥落的墙角堆着工友们的泡面桶,而她的宝贝工具箱——一个破旧的饼干铁盒,就藏在枕头底下。铁盒里躺着网购的廉价甲油,颜色在阳光下泛着塑料感的光泽,还有从五金店淘来的镊子,夹着锈迹斑斑的铁片练习雕花。
电子厂的日子单调而漫长,机器的轰鸣声几乎要将人吞噬。但每当夜幕降临,林夏的小天地就亮了起来。她用从食堂顺来的筷子当支撑,在床头挂起一块白布,用手电筒模拟美甲灯,给工友们展示新学的花样。有次她照着杂志上的图片,用指甲油在指甲上画了朵向日葵,虽然颜色晕染得歪歪扭扭,却让整个宿舍沸腾起来。女工们轮流当她的“模特”,有人带来自家种的西红柿,有人塞给她一包廉价瓜子,换取一次免费美甲。
直到有天在电视上看到巴黎时装周的美甲秀,模特指尖绽放的立体雕花像施了魔法,她鬼使神差地买了人生第一套美甲工具——三十块钱的廉价套装,金属镊子上还沾着毛边。“小夏,又在鼓捣这些不务正业的?”车间主任第三次没收她藏在工装裤口袋里的指甲锉时,流水线的轰鸣声几乎要碾碎她的耳膜。但那些被没收的工具像顽强的野草,总能在某个深夜从床底的铁盒里重新冒出来。她甚至偷偷在车间厕所里,给关系好的姐妹做简单的纯色美甲,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既紧张又兴奋。
命运的转折点出现在一个暴雨天。林夏偷偷给厂里最时髦的质检员做了副樱桃美甲。红色甲油在质检员的指尖晶莹欲滴,樱桃梗用睫毛梗改造,还点缀着从发夹上拆下来的水钻。第二天整个车间的女工都排着队等在她宿舍门口,队伍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厂长耳朵里,林夏以为自己要被开除,没想到厂长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作品,说厂里要举办年会,让她负责给女员工们做美甲。
那场年会成了林夏的舞台。她连续三天没合眼,给上百名女工设计不同的美甲款式。有人要喜庆的中国风,有人想要可爱的卡通图案,她都一一满足。当看到平日里灰头土脸的女工们,涂着漂亮的指甲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时,林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爱好也许能变成事业。
来到省城的“甲艺阁”应聘时,林夏攥着自己用易拉罐拉环做的立体甲作品,手心全是汗。店主苏姐戴着金丝眼镜上下打量她:“会做日式建构吗?能驾驭魔镜粉渐变吗?”林夏没说话,当场给模特做了副水墨山水甲,用雕花胶勾勒出层峦叠嶂,最后撒上银箔点缀成星河。苏姐摘下眼镜擦拭了三次,当场拍板:“明天来上班,工资底薪两千加提成。”
美甲店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加速键。清晨六点,林夏就蹲在店门口练习笔法,对着教学视频反复琢磨俄式前置处理。店里的镜子映出她的身影,工装裤换成了黑色围裙,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鬓角却总沾着没擦净的甲油。深夜十一点打烊后,她还要给预约的新娘做延长甲,困得眼皮打架时,就用冷水拍脸。有次连续站立八个小时,双腿肿得像灌了铅,却在看到新娘婚礼现场发来的照片时,对着手机傻笑到凌晨。
林夏的工具箱里塞满了各种型号的笔刷,最贵的一支雕花笔价值八百块,笔尖细得能在指甲上画出睫毛。她还专门准备了个笔记本,密密麻麻记录着顾客的喜好:张姐喜欢裸粉色猫眼,要记得多照灯三十秒;李小姐指甲易过敏,必须用进口植物胶;还有那位外企高管,每次都要在指甲内侧画隐藏的星座符号。她甚至自学了心理学,能从顾客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对方适合的美甲风格。
转折发生在某个闷热的梅雨季。穿香奈儿套装的贵妇甩下三百块小费:“就这水平?我在首尔做的美甲能保持三个月!”林夏盯着对方翘起的小拇指,甲面边缘确实起了翘边。当晚她留在店里反复实验,在不同湿度、温度的环境下涂抹甲油胶,记录干燥时间和牢固程度。她发现南方潮湿气候会让甲油胶无法彻底固化,于是购买了专业的湿度计,根据天气调整操作流程。此后她开始记录每位顾客的肤质、生活习惯,甚至会根据天气预报调整封层厚度。遇到经常做家务的阿姨,她会推荐磨砂质地的耐磨甲;给程序员做美甲时,特意选用防刮花的加固胶。
“小夏,有人找!”学徒的喊声打断了回忆。推门进来的是位坐轮椅的老太太,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执意要做最鲜艳的大红色美甲。林夏跪在地上操作,老太太突然说:“我老伴走前总说,我涂红指甲最好看。”那天下着太阳雨,林夏的眼泪掉进清洁液里,晕开小小的涟漪。从那以后,她的工作室多了项特殊服务:为行动不便的老人提供免费上门美甲。她带着装满工具的小箱子,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给养老院的老人们带来色彩和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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