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全站仪的镜头对准远处的棱镜时,晨雾还没完全散。镜头里的红色十字丝在灰白色雾气里晃了晃,最终稳稳落在棱镜中心,液晶屏上跳出一组精确到毫米的坐标。他按下确认键,指尖在微凉的仪器外壳上留下一点温度,又很快被江风卷走。
这里是滨江新区的地铁11号线施工现场,林夏所在的测绘院承接了全线的第三方监测任务。作为项目组里最年轻的工程师,他每天要在开工前完成沿线23个沉降观测点的数据采集,再赶在上午十点前把初算结果报给监理方。
“林工,3号点的棱镜好像歪了。”实习生小陈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点紧张。林夏收起仪器,往三百米外的围挡走去。江边的淤泥地踩上去软乎乎的,深一脚浅一脚,他走得熟练,黑色工靴上沾着的泥点已经结了壳——这是这周第三次来这里,每次都要跟这片难缠的软土地较劲。
3号观测点设在一根混凝土预制桩上,棱镜支架果然歪了,底部的固定螺栓松了半截。林夏蹲下来,从工具包掏出扳手,指尖勾住螺栓轻轻一拧,“咔嗒”一声脆响,支架稳了。小陈在旁边递过记录本:“林工,刚才我测的数跟昨天差了两毫米,是不是仪器有问题?”
“先重测三次。”林夏没抬头,调整着棱镜的垂直度,“江边温差大,仪器得预热十五分钟,你刚才开机直接就测了吧?”小陈的脸瞬间红了,低下头翻记录本。林夏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测绘这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每个步骤都不能省。你看这沉降观测,差两毫米可能是仪器误差,也可能是地基真的在沉降,我们得把所有干扰因素都排除,才能给施工方准确的数据。”
全站仪重新对准棱镜时,晨雾已经散了大半,江面露出粼粼的波光。林夏盯着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忽然想起三年前刚入职时,师傅老周带他来郊区测一条乡村公路。那天暴雨,仪器箱进了水,老周把自己的雨衣裹在仪器上,蹲在泥地里调试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测出准确数据才肯起身。后来老周跟他说:“我们测绘的,手里拿的不是仪器,是责任。你画的每一条线,测的每一个点,都关系到后面的工程质量,半点都马虎不得。”
那时林夏还不太懂这句话的分量,直到去年参与旧城改造项目,他负责的片区有一栋老居民楼,沉降观测数据连续三周异常。他连着一周住在工地旁的临时板房里,每天凌晨、中午、深夜各测一次,终于发现是旁边的深基坑开挖导致地下水位变化。报告提交后,施工方及时调整了方案,那栋楼最终安然无恙。居民送锦旗到测绘院那天,老周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看,这就是我们的价值。”
“林工,数据出来了,跟昨天的偏差在允许范围内。”小陈的声音把林夏拉回现实。他接过记录本,仔细核对了三遍,在“合格”栏里打了个勾。这时手机响了,是项目负责人张姐的电话:“林夏,上午十点开项目例会,你把这一周的沉降数据整理好带过来,监理方可能会提问题,你准备一下。”
“好的张姐,我马上回去。”林夏收起仪器,跟小陈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江边的风越来越大,吹得围挡上的安全标语“安全第一,质量为本”哗哗作响。他看了眼手表,八点半,回去整理数据刚好赶得及。
回到测绘院时,办公室已经热闹起来。隔壁勘察组的老王正对着电脑皱眉头,见林夏进来,扬了扬手里的图纸:“林工,你们地铁线的那个换乘站,地下管线太复杂了,我们昨天钻探的时候差点打到燃气管。”
“我昨天看了你们的勘察报告,那个区域的管线图还是十年前的,可能有变动。”林夏放下工具包,打开电脑,“我下午去现场复核一下管线位置,跟市政部门对接一下最新的图纸,免得后面出问题。”
老王点点头:“还是你们测绘的细心,我们勘察跟你们配合这么多年,最放心的就是你们的数据。”
林夏笑了笑,没说话,打开了沉降观测的数据表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在别人看来可能枯燥无味,但在他眼里,每一组数据都在讲述着这片土地的故事——哪里在沉降,哪里在稳定,哪里需要重点关注。他把一周的数据做成折线图,用不同颜色标注出重点观测点,又在旁边备注了天气、施工进度等可能影响数据的因素。
刚整理完,张姐就来了:“林夏,准备好了吗?监理方的李工今天可能会问沉降预警值的问题,你把计算依据再理一理。”
“没问题,我已经把规范和计算过程都整理好了。”林夏把打印好的报告递给张姐,“上周有三个点的沉降速率接近预警值,我已经跟施工方沟通过,他们调整了加载速率,这两天的数据已经降下来了。”
张姐翻看了几页报告,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考虑得很周全。开会的时候你主讲,我补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