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指甲在点钞机边缘蹭出细响时,晨会的最后一声铃刚好敲过八点半。三号柜台的防弹玻璃擦得锃亮,映出他胸前别着的工牌——“综合柜员 林夏”,照片上的人穿着挺括的白衬衫,领口系着银行统一发的藏青领带,眼神比现在要亮些。
他掀开柜台下的金属挡板,胶鞋跟磕在铁板上发出闷响。抽屉里的印章按“现金”“转账”“作废”分类码好,红色印泥盒的边缘结着层暗红的壳,像块凝固的血痂。最左边的格子里躺着枚银色的柜台钥匙,链扣上刻着“3”,是他三年前刚上柜时,老柜员王姐亲手交给他的。
“小林,今天有个对公账户开户,资料都放你桌上了。”王姐的声音从隔壁柜台飘过来,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法人是个老太太,耳朵背,你说话大点声。”
林夏“嗯”了一声,指尖划过那份开户资料。营业执照的副本边角卷了毛,法人身份证上的照片泛黄,老太太叫张桂兰,住址是城郊的幸福村,职业栏填着“务农”。他拿起电话拨了资料上的号码,听筒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响了七声才被接起。
“喂?”老太太的声音裹着杂音,像隔着层厚厚的棉花。
“张阿姨您好,我是城东支行的林夏,您约了今天来开对公账户……”
“啥?买化肥?”老太太突然拔高了音量,“我家的麦子刚打了药,不用买!”
林夏把话筒往嘴边凑了凑:“不是买化肥,是开银行账户,您上午过来吗?”
“哦!账户啊!”老太太的声音顿了顿,“我这就去,骑着三轮车呢,大概……大概一个钟头到?”
挂了电话,林夏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初秋的风卷着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在支行门口的台阶上堆了薄薄一层。他想起自己刚上柜那年,也是这样的秋天,有个老爷爷揣着一布包零钱来存款,硬币从布包里滚出来,在柜台前撒了一地,他蹲下去捡了整整十分钟,站起来时后腰僵得像块铁板。
九点十七分,叫号机“嘀”地响了一声,吐出张绿色的票——VIP客户。林夏按下叫号键,看着个穿西装的男人快步走过来,公文包上的金属锁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取五十万现金。”男人把银行卡拍在柜台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指缝里却沾着点黑泥,“快点,我赶时间。”
林夏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卡号,系统显示这张卡昨天刚开,余额是五十万零一块。他抬头看了眼男人:“请问您取这么多现金做什么?按照规定,大额取现需要提前预约。”
“做生意周转。”男人的手指在柜台上敲出不耐烦的节奏,“预约?等你们审批下来,我生意都黄了!赶紧取,不然我投诉你!”
林夏调出大额取现的报备表:“您填下这个,用途写清楚,我现在帮您申请紧急取现。”他注意到男人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咽口水,“另外,需要看一下您的身份证。”
男人的脸色沉了沉,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照片上的人比他瘦些,眼角的痣位置不对。林夏的指腹在身份证边缘蹭了蹭,塑料外壳的温度有点低,不像是揣在怀里的。
“这身份证……”
“有问题吗?”男人突然提高了音量,引得旁边柜台的客户都看过来,“这就是我!难道你们银行还不认身份证?”
林夏没说话,拿起内部电话拨给主管。三分钟后,主管和保安走了过来。男人看见保安,突然就慌了,转身想跑,被保安一把按住。后来林夏才知道,这男人是个骗子,用伪造的身份证开了卡,骗来的五十万正要取走,没想到栽在了他这个“较真”的柜员手里。
十点零三分,张桂兰骑着三轮车到了支行门口。老太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脚沾着泥,车斗里装着半袋花生,用蛇皮袋裹着,袋口露出几颗饱满的果仁。
“小伙子,我来了。”她隔着玻璃冲林夏笑,牙齿缺了两颗,“这花生是自家种的,给你尝尝。”
林夏摆摆手:“谢谢您,银行规定不能收客户东西。”他把开户资料推过去,“您先填下这些表,不会的地方我教您。”
老太太的手抖得厉害,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划着。林夏发现她的食指第一节是弯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指甲盖裂成了两半。
“这手啊,是年轻时割麦子被镰刀砍的。”老太太注意到他的目光,把手指蜷了蜷,“那时候穷,砍了也没钱看医生,就这么歪着了。”
她填到“公司名称”时停住了:“小伙子,这‘幸福村农产品合作社’,是这么写不?”
林夏帮她把写错的字改过来:“您这合作社是刚成立的?”
“嗯,”老太太的眼睛亮起来,“村里的人凑钱办的,种花生、红薯,想往城里卖。以前没账户,人家收农产品的都不给我们打钱,说没对公账户不安全。”她从布包里掏出本存折,纸页都卷了边,“你看,这是我攒的钱,先存到合作社账户里,算我的股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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