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五分,林夏的帆布手套蹭过冷藏柜的金属门,结着层白霜的表面立刻留下五道浅痕。冷库的照明灯是声控的,他跺了跺胶鞋,头顶的灯管发出“滋啦”一声轻响,昏黄的光线下,成排的冻鸡像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包装袋上的冰霜在气流中簌簌往下掉。
“小林,三号柜的带鱼该补货了。”老王的声音裹着寒气从通道那头飘过来,他手里的叉车发出低沉的嗡鸣,叉齿上摞着三箱冻虾,纸箱边缘已经被冰水浸得发涨,“刚才生鲜区的小张来说,早市的人就认咱们这儿的带鱼段。”
林夏“嗯”了一声,弯腰去搬最底层的纸箱。冻带鱼的冰碴子透过薄薄的纸箱硌着掌心,他得先把整箱货搬到称重台上,拆封后用美工刀划成二十厘米长的段,再装成小盒——这是超市的“便民装”,比整根卖的贵五毛,却总在早市被抢空。
冷藏库的温度显示零下十八度,林夏呼出的白气在口罩里凝成水珠,顺着下巴往衣领里钻。他的工装外套左袖肘打着块补丁,是上周搬冻猪肉时被铁架勾破的,总务处发的新工装还没到,他就自己找了块帆布缝上,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虫子。
五点零七分,第一批早市顾客涌进超市时,林夏刚把最后一盒带鱼摆上冷柜。生鲜区的冷风机“呼呼”地吹着,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贴在皮肤上,带着股鱼腥味的寒气钻进领口。
“小伙子,这带鱼新鲜不?”穿军大衣的老太太捏着盒带鱼翻来覆去地看,指甲缝里还沾着泥,“昨天买的那盒,化了水只剩小半盒。”
林夏直起身,后腰传来一阵钝痛:“您看这冰霜,刚从冷库出来的,化水量不超过百分之三。”他指了指冷柜上贴的标签,“超市规定的,超过这个数您随时来找我。”
老太太撇撇嘴,把带鱼扔进购物车,又抓起袋虾仁:“这个给我称重点,要刚剥的。”
林夏拿起电子秤,塑料袋在秤盘上发出窸窣的声响。他记得昨天盘点时,虾仁的库存只剩三箱,早上补货时发现少了半箱——八成是夜班的人顺手拿了,这种事在生鲜区不算新鲜,谁家里还没个急着用的时候?只是月底对账,少的货得理货员自己摊。
六点半,早市的人流渐渐稀疏。林夏蹲在冷柜前整理被翻乱的冻品,手指冻得发僵,连美工刀都快捏不住。小张端着杯热豆浆走过来,塑料杯壁上凝着水珠,在他手背上烫出片红。
“林哥,歇会儿吧,我替你盯着。”小张的马尾辫用根红绳系着,说话时总带着股没睡醒的含糊,“刚才经理来说,今天要查保质期,让咱们把临期的都挑出来。”
林夏接过豆浆,杯沿烫得他龇牙咧嘴:“临期的放黄色筐里?”
“嗯,”小张往冷柜里瞅了眼,“特别是那些速冻饺子,上周就查出过过期三天还在卖的,被投诉到总部了。”
林夏的动作顿了顿。他记得那批饺子,是个没听过的小牌子,包装上的生产日期印得模糊不清,当时他就跟组长提过,说这货容易出问题,组长却说“卖完这波就不进了”。结果真出事了,最后罚了组长两百块,连带他们三个理货员每人扣了五十。
他把一盒只剩两天保质期的速冻包子放进黄色筐,塑料袋上的冰碴掉在地上,很快化成一小滩水。这种临期食品按规定要打折处理,可有些顾客专挑这种买,还总嫌折扣不够低,上个月就有个大妈拿着袋临期酸奶,非说该买一送一,吵得整个生鲜区都不得安宁。
八点十五分,仓库的送货卡车到了。林夏和两个搬运工一起卸车,纸箱上的“生鲜专用”字样被雨水泡得发花。今天送的是进口车厘子,每个纸箱上都贴着张紫色的检疫标签,林夏得先核对标签上的批次号,再开箱抽检——这是上个月刚加的流程,因为之前出过一批车厘子,外表看着好好的,里面全烂了,最后只能整车销毁,损失算到了理货组头上。
“这批货看着不错。”搬运工老李扛着箱车厘子,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比上周的红多了,就是这箱子沉得邪乎。”
林夏用小刀划开纸箱一角,深紫色的车厘子滚出来两颗,表皮带着层细密的白霜——这是新鲜的标志。他拿起颗放在手心掂了掂,重量足,果柄还是绿的,不像上次那批,果柄都发黑了。
“批次号对得上,”他把抽检单递给仓库管理员,“可以入库。”
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对着单子看了半天,突然指着其中一行说:“你这抽检数量写的五颗,规定是每箱抽十颗。”
林夏皱了皱眉:“这批货是冷链直送,检疫报告全齐了,抽五颗足够——”
“规定就是规定。”年轻人推了推眼镜,笔尖在单子上划了道红杠,“少一颗都不行,回头经理查起来,我可担不起责任。”
林夏没再说话,拿起小刀又划开几个箱子。车厘子的寒气透过手套渗进来,指尖冻得发麻,他数着数,一颗,两颗……直到数到第十颗,才在单子上签了字。年轻人收单子时,嘴角撇了撇,像是在说“早就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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