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第七个购物袋的提手系成蝴蝶结时,超市的背景音乐突然切到了《友谊地久天长》。晚上八点零三分,冷白的日光灯下,收银台的扫描器发出“滴”的轻响,将一袋速冻饺子的条形码读进系统。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停在32.8元,和排在队伍最前面的老太太手里攥着的零钱正好对上——三张十元,一张二元,四个一角的硬币,在布满皱纹的手心里码得整整齐齐。
“姑娘,这饺子是不是临期的?”老太太把购物袋凑到灯光下,老花镜滑到鼻尖上。她的指甲缝里沾着泥土,大概是刚从菜市场过来,深蓝色的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像被反复搓洗过的棉线。“我家老头子牙口不好,吃不得冰太久的。”
林夏低头看了眼包装上的生产日期,距离保质期还有二十三天。她从收银台下面抽出张促销宣传单,指着“速冻食品满30减5”的字样说:“阿姨,这个是上周刚上的新货,现在买还划算呢。”指尖划过纸面时,闻到老太太身上淡淡的艾草味,像小时候外婆晒在竹竿上的被褥。
扫描器突然发出错误提示音,红色的“无法识别”字样在屏幕上闪了闪。是袋散装的砂糖橘,电子秤打印的价签被水汽洇了边,条形码糊成了片灰色的云。林夏拿起橘子往旁边的公平秤走时,裤脚蹭到了藏在柜台下的暖水瓶——是她自己带来的,里面的枸杞菊花茶还温着,早上出门时妈妈塞给她的,说“总站着容易上火”。
“小夏,三号收银台的打印机又卡纸了!”隔壁柜台的张姐扯着嗓子喊,声音裹着薯片的咔嚓声。她正用牙咬开袋巧克力派,奶油沾在嘴角,像只偷吃的猫。“快帮我换卷纸,后面排着队呢!”
林夏把砂糖橘重新称重贴签时,注意到排队的队伍里多了个穿校服的男孩。初三学生背着半人高的书包,校服领口别着“三好学生”的徽章,手里攥着瓶可乐和本《五年中考三年模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想起自己上初三那年,也总在晚自习前溜进超市,买袋最便宜的面包当晚饭,收银台的阿姨总会多塞张纸巾,说“慢点吃,别噎着”。
换打印机纸时,张姐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看见没,那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她朝烟酒柜台的方向努努嘴,“上周在我这买烟,用假钞被我逮住了,今天又来了。”张姐的指甲涂着正红色,在白色的打印纸上划出道红痕,“等下他过来结账,你多留个心眼。”
回到自己的收银台,排在最前面的是对年轻夫妇。妻子挺着孕肚,丈夫拎着满满一篮婴儿用品,小到棉签和湿巾,都仔细看了成分表。“这个纸尿裤有试用装吗?”孕妇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刚化开的春水,“想先试试会不会过敏。”
林夏从柜台下翻出两包试用装,是厂家上周送来的赠品。她想起昨天这个男人也来过,买了罐最贵的孕妇奶粉,结账时摸遍了所有口袋才凑够钱,额头上的汗珠子滴在收银台上,像颗颗透明的珍珠。“这个是新包装的,”她把试用装放进购物袋,“里面有不同尺码,您回去试试看。”
穿黑夹克的男人果然走了过来,把瓶二锅头放在柜台上。他的袖口沾着油渍,指甲缝里嵌着烟丝,掏出的百元钞票边缘发毛,在灯光下泛着可疑的蓝。林夏接过钱时,指尖故意在纸币的安全线上划了划——是假的,纸质发脆,水印模糊得像团雾。
“不好意思先生,”她把钱递回去,扫描器在二锅头的条形码上又“滴”了一声,“我们这台收银机有点问题,只收零钱,您看方便吗?”眼角的余光瞥见张姐在隔壁柜台比了个“OK”的手势,手里还举着个写着“注意假钞”的便签。
男人的脸色沉了沉,骂骂咧咧地掏出零钱付了账。林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烟酒柜台,发现他口袋里露出半截打火机,外壳上的图案是褪色的骷髅头。张姐凑过来敲了敲她的柜台:“行啊你,越来越机灵了。”她塞过来块巧克力,“刚才那对小夫妻,男的是快递员,天天给咱们超市送包裹呢。”
晚上九点,超市开始播放闭店提示音。林夏整理收银台时,发现角落里躺着枚五角硬币,大概是谁结账时掉的。她把硬币放进抽屉里的铁盒——里面已经攒了三十多枚零散的硬币,都是顾客落下的,等攒够五十块,她打算捐给门口的流浪猫救助站,上周她还看见三只小猫在垃圾桶旁边发抖。
“小夏,帮我看下柜台,我去趟仓库。”张姐抓起外套就往后面跑,手机在口袋里响个不停,“我儿子老师又打电话,说他作业没写完。”
张姐走后,进来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老人的背驼得像座桥,手里的布袋子里装着两颗白菜,叶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姑娘,能帮我称下吗?”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刚才在蔬菜区没找到称,我眼神不好。”
林夏接过白菜时,发现老人的手腕上戴着块老式手表,表盘的玻璃裂了道缝,指针却还在稳稳地走。她想起自己的爷爷,也是这样戴着块旧手表,每次来超市都要问她几点下班,说“等你下班,爷爷带你去吃馄饨”。可去年冬天,老人没能等到她下班,就静静地走了,手腕上还戴着那块修过三次的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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