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轰鸣声穿透车间铁皮屋顶,细密的雨丝斜斜掠过天窗,在玻璃上蜿蜒成无数条银亮的痕迹。林夏握着游标卡尺的手掌沁出薄汗,金属尺身被体温焐得发烫。眼前的液压阀缸体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刻度盘上跳动的0.01mm误差值像根刺扎在视网膜上。这是他连续调试的第七个零件,车间广播里第三次响起换班铃声时,工友老周踩着满地铁屑,拍了拍他沾满机油的肩膀:小夏,该下班了。
林夏摘下防雾护目镜,镜片边缘还凝结着冷却液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彩虹。他盯着工作台边缘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去年技能大赛的奖状,边角被反复翻阅磨出毛边。扉页上用蓝色钢笔写着精益求精四个大字,那是师傅手把手教他写下的。老周,你先走吧。他转动千分尺的手没有停下,这批军工订单明天就要交付,这个配合间隙必须调到最佳状态。
车间顶灯在暮色中次第亮起,橙黄色的光晕与机床的冷白光交织,将林夏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投在机床导轨上。记忆突然闪回八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十八岁的他攥着职校毕业证书站在车间门口,汗水浸湿了背后的蓝色校服。老师傅们手中翻飞的扳手与锉刀,金属撞击声在空旷厂房里回荡,像某种神秘的召唤。那时的他不会想到,自己的青春将全部献给这冰冷的钢铁世界。
小林!主任的喊声从车间那头传来,震得悬挂的行车链条微微晃动。林夏转身时,工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他按下拒接键,快步走向主任办公室,靴底踩过积水的地面,溅起细碎的铁屑水花。办公室里弥漫着烟草与油墨混合的味道,投影仪正播放着新型潜艇螺旋桨的设计图,那些复杂的曲面和精密的参数在幕布上跳动,仿佛在向他发起挑战。
主任用激光笔指着图纸,红色光点在螺旋桨叶片上快速移动:军工局点名要你参与这个项目,这螺旋桨的精密铸造件,误差必须控制在0.005mm以内。林夏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他想起师傅说过,钳工的一生都在和小数点后的数字较劲。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与机床的轰鸣声混在一起。
深夜十一点,车间只剩下林夏的工位亮着灯。机床冷却液喷射出的白雾中,铣刀开始雕琢螺旋桨的第一片叶片。金属切削的声音尖锐刺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铁锈味。突然,机床警报声骤响,显示屏跳出伺服系统异常的红色提示。林夏趴在操作台边,用听诊器贴近轴承部位,金属摩擦的异响像砂纸磨过耳膜。他的手指在电路板上快速游走,额角的汗珠滴落在电子元件上,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
手机在工具箱上震动,这次是女友苏晴发来消息:这周还能去看樱花吗?林夏盯着对话框里跳动的光标,想起三个月前答应陪她去鼋头渚的约定。那时他正蹲在机床下维修设备,满嘴机油味地对着电话说等忙完这阵。他打下再等等三个字,又全部删掉,锁屏时瞥见壁纸——两人去年在机械厂门口的合照,苏晴的白裙子被风吹起,他的工装口袋里还别着扳手。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林夏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轴承座的细微变形导致传动失准,他取出珍藏的手工锉刀,这是师傅临终前送的,木柄上还留着老人手汗的包浆。锉刀与金属接触的瞬间,熟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铁屑如雪花般簌簌飘落。他半跪在地上,专注地修整着轴承座,工装裤膝盖处很快磨出了破洞。
小夏!苏晴的声音突然在车间门口响起。林夏转身,看见女友撑着淡粉色的伞,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她新买的米色风衣上。她怀里抱着保温桶,热气透过塑料膜氤氲在眼镜片上:你妈说你胃药吃完了,我顺路送过来。林夏摘下手套,工装袖口露出三道新鲜的刮痕,那是昨天调试设备时留下的。苏晴的目光落在他布满茧子的手上,突然红了眼眶:你总说等忙完这阵,可你们厂的永远没个头。保温桶放在机床操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项目攻坚进入白热化阶段。林夏带着徒弟们组成攻关小组,车间黑板报上的倒计时牌每天更新。他发明的三维坐标测量法成功将误差缩小到0.003mm,但新的难题接踵而至——螺旋桨表面的应力分布始终不均匀。连续三天不眠不休后,林夏在更衣室的长椅上睡着了。梦里又回到师傅出事的那天,老旧的冲床突然失控,飞溅的铁屑中,师傅将他猛地推开。再睁眼时,自己躺在医院,师傅的扳手还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发白。
夏哥!徒弟小吴的喊声惊醒了他。林夏抹了把脸,发现工装裤膝盖处不知何时蹭上了机油。小吴举着检测报告,声音带着兴奋:按您说的调整热处理工艺,应力值达标了!林夏跟着小吴跑到检测室,看着仪器显示屏上跳动的合格数据,喉咙突然发紧。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满是疲惫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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