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在居庸关大营,公然阅兵,接见朝臣宗室!
赵化带来的消息,像一阵从北方刮来的、夹杂着冰碴的阴风,瞬间吹灭了工棚里因技术突破而燃起的小小火苗。林锋然脸上兴奋的红晕霎时褪去,变得铁青。他感觉那把一直悬在头顶的利剑,此刻仿佛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冰冷的触感清晰可辨。
嚣张!太嚣张了!这已经不是暗中的勾结和威慑,这是**裸的挑衅和逼宫!石亨这是在向全天下展示他的肌肉,也是在告诉朝廷内外所有观望的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兵部侍郎、王府长史,这些朝廷命官、宗亲近属,竟然公然前往边军大营参拜一个武将?这大明天下,到底还姓不姓朱了?!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刻骨寒意和巨大屈辱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在林锋然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才让他勉强保持住一丝理智。
“都有谁去了?名单!给朕详细的名单!”林锋然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臣……臣正在加紧核实!目前已知的,除兵部右侍郎张文弼、惠王府长史周顺外,还有……还有京营一名都指挥佥事,以及几名御史、给事中……具体人数和身份,还需时间……”赵化汗如雨下,声音发颤。
“查!给朕一查到底!所有前往石亨大营的官员,一个不漏!朕倒要看看,这朝廷里,还有多少吃里扒外的东西!”林锋然低吼道,眼中杀机毕露。这一刻,他真有种想要血洗朝堂的冲动。
“臣遵旨!只是……陛下,此事需极其隐秘,若大张旗鼓,恐……”赵化面露难色。
“朕知道!”林锋然烦躁地打断他,“秘密进行!暗中记录在案!等秋后算账!”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石亨看笑话。
“石亨大营,还有什么动静?”
“据报,阅兵之后,石亨大宴诸官,席间……席间言语颇为狂悖,似有……似有不满朝廷掣肘之意。此外,大营连日来调动频繁,似在加紧操练攻城战法……”赵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攻城战法!林锋然的心猛地一沉。石亨想攻打谁?答案不言自明!这已经不是威胁,而是战前准备了!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得林锋然几乎喘不过气。他挥挥手让赵化退下,独自站在杂乱的工棚里,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敌人已经磨刀霍霍,而他却还在为一点“泥巴石头”的成败而或喜或悲,这对比是何等的讽刺和悲哀!
他颓然坐倒在一个满是灰尘的木箱上,双手抱头。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调兵防备?京城还有多少兵马可靠?求和安抚?那跟投降有什么区别?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工棚角落那几个按照新工艺(提高煅烧温度、增加研磨细度、尝试添加微量石膏)刚刚制成、尚未完全干透的灰浆试块。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几块灰扑扑的东西,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反正大局已崩,这点小打小闹,还有什么意义?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那几块试块前,抬起脚,就想把它们狠狠踹碎!
然而,就在他的脚即将碰到试块的瞬间,江雨桐那双沉静而坚定的眼眸,以及她说过的话,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物性使然,需反复试炼,方得圆满”、“艰阻之下,方见真功”。
他的脚僵在了半空。
是啊,水泥研发屡败屡战,如同此刻危局,绝望中是否也蕴藏着一线生机?如果连这点“泥巴疙瘩”的失败都承受不起,还谈什么对抗权倾朝野的大将?
这念头像一道微光,划破了他心中的黑暗。他缓缓收回脚,蹲下身,仔细端详那几块试块。也许……也许这微不足道的“奇技淫巧”,将来真能派上大用场呢?比如……加固城防?
这个想法让他精神一振。他重新拿起工具,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再次投入到枯燥的实验中,仿佛只有全身心沉浸在这些具体的物料和工艺中,才能暂时忘记那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
此后的几天,林锋然在极度的焦虑和强自的专注中度过。他一边通过赵化的密报密切关注着居庸关方向的任何风吹草动(石亨大军依旧驻扎原地,操练更勤,与京中官员的秘密往来似乎更多了),一边像着魔般泡在工棚里,反复调试水泥的配比和工艺。朝会时,他面对群臣或惶恐或暧昧的眼神,强作镇定;回到工棚,他便卸下伪装,成为一个偏执的工匠。这种分裂的状态,让他身心俱疲,但也让他勉强维持着理智没有崩溃。
江雨桐偶尔会来工棚,有时是奉皇后之命送些点心,有时是借口查阅与琉璃烧制相关的古籍。她从不多问朝政,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锋然忙碌,在他遇到技术难题眉头紧锁时,会轻声引述几句典籍中可能相关的记载,或者提出一两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建议,比如“或可试试不同产地的黏土?”、“煅烧后骤冷与缓冷,石性可有差异?”。她的存在和话语,如同镇定剂,总能适时地抚平林锋然濒临失控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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