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里的药味浓得化不开,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压得人喘不过气。钱皇后躺在凤榻上,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个太医跪在榻前,额头紧贴地面,浑身抖得像筛糠。林锋然站在榻边,看着结发妻子这般模样,只觉得心口像被钝刀子一下下地割。
“到底……如何?”他的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太医院院使颤声回禀:“陛下,娘娘这是……这是忧思伤脾,郁结于心,久而化火,灼伤脉络……加之此前太子受惊,娘娘日夜悬心,本就虚弱,此番急火攻心,以致血不归经……臣等……臣等已用了最好的止血安神之药,只是……只是这心结难解,需静养,万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不能再受刺激?林锋然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这深宫之中,这龙椅之侧,何处没有刺激?太子落水是刺激,朝堂流言是刺激,他这皇帝丈夫身陷重围、步步惊心,对她何尝不是最大的刺激?他挥了挥手,让太医们退下,独自坐在榻边,握住钱皇后冰凉的手。那只曾经温软的手,如今只剩下嶙峋的骨节和微弱的脉搏。
“梓童……”他低唤了一声,喉头哽咽。这一刻,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权谋斗争,似乎都远了。他只是一个眼看着妻子生命一点点流逝的丈夫,一个无力回天的普通人。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悲凉席卷了他。
然而,这片刻的软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舒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焦急。林锋然知道,宫外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还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决断。他轻轻放下皇后的手,替她掖好被角,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眼神重新变得冷硬。他不能倒,更不能乱。
走出坤宁宫,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林锋然眯了眯眼,问舒良:“何事?”
“陛下,赵化在外候着,说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舒良低声道。
林锋然精神一振:“宣!”
在乾清宫旁的一间僻静暖阁里,赵化风尘仆仆,眼中却燃烧着兴奋的火焰。他顾不上行礼,急声道:“陛下!得手了!永昌绸缎庄的密室,我们趁范永斗离京,买通内应,昨夜潜进去了!”
“找到了什么?”林锋然的心提了起来。
赵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方形物件,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本厚厚的、边角磨损的账册。“陛下请看!这不是普通的生意账本!”
林锋然接过,快速翻看。账册表面记录着绸缎买卖,但仔细看去,数字和名目都透着古怪。一匹江南软缎,标价高达白银千两;一批寻常湖绉,进货日期却与边境某次军械“损耗”的时间吻合。更触目惊心的是,账册中间夹杂着一些用特殊符号标记的页数,上面记录着一笔笔巨额的银钱往来,对象赫然是几个已被查处的石亨党羽的化名,以及……一些仍在朝中为官、甚至身居要职的名字!还有几笔,指向了宫中的采买太监,时间就在朱祁钰驾崩前!
“这些符号……”林锋然指着那些标记问。
“臣抓了一个绸缎庄的老账房,略用手段,他便招了。”赵化眼中闪过厉色,“这些符号代表不同的‘生意’。圆圈代表消息传递的酬劳,三角代表打通关节的贿赂,方块……代表特殊行动的佣金!最后一笔带方块的巨额支出,日期正是太上皇驾崩前三日,收款人标注的代号,经核对,就是那个失踪的南宫副总管太监!”
铁证!这才是真正的铁证!这账册不仅记录了石亨余党庞大的资金网络和贿赂链条,更直接指向了谋害朱祁钰的买凶杀人!它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朝中、宫中、边镇乃至商界的魑魅魍魉都串联了起来!
林锋然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愤怒。他翻到账册最后,瞳孔骤然收缩——那里有一笔最新的记录,日期是前天,符号是圆圈和三角叠加,数额巨大,收款方是一个简单的代号“西山客”,备注只有两个字:“急务”。
“西山客……范永斗匆匆赶往西山……急务……”林锋然喃喃自语,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他们不是在转移!他们是要……动手了!这笔钱,是行动经费!”
目标是什么?京城?皇宫?还是……病重的皇后和虚弱的太子?想到皇后呕血的样子,想到太子受惊后的萎靡,林锋然浑身冰凉!对方见谣言和离间效果不佳,狗急跳墙,要铤而走险,进行物理上的清除和破坏!
“赵化!”林锋然猛地抬头,声音如同寒冰,“你立刻带人,按照账册上的名单,秘密监控所有涉及官员和太监,特别是与宫中采买、侍卫相关的人!没有朕的手令,不许动手,但要给朕盯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去!另外,加派精锐,盯紧惠安伯别院和西山入口,朕怀疑张秉笔和范永斗要在西山汇合,策划行动!”
“臣遵旨!”赵化感受到皇帝的杀意,凛然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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