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户部侍郎陈汝言穿着绯色官袍,手持玉笏,看似恭敬地垂首而立,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不时瞟向御座的眼神,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倨傲与试探。
林锋然端坐在御座上,面无表情地听着陈汝言禀报所谓“紧急军需之事”。无非是北边镇戍官兵冬衣饷银吃紧,需尽快拨付,又言及京营操练器械损耗,请求增补等等。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且大多属实,但在此刻提出,其用意绝非公务那么简单。
陈汝言语速平缓,条理清晰,但每一句话后面,似乎都藏着另一层意思。他强调军需紧迫,暗指若供应不及恐生兵变,是在施压;他详细罗列所需钱粮数目,是在炫耀石亨一党对朝廷财政、军队命脉的掌控力;他甚至“不经意”地提到,石亨大将军为国操劳,昨夜听闻西苑有变,忧心圣驾,亲自率人巡视皇城,彻夜未眠。
林锋然心中冷笑,好一个“巡视皇城”,分明是贼喊捉贼!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欣慰:“石爱卿忠勇体国,朕心甚慰。西苑之事,不过是意外走水,已由范广将军处置妥当,有劳石将军挂心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一场未遂的政变刺杀定性为“意外走水”,既是为了暂时稳住对方,也是不想在准备充分前彻底撕破脸。他注意到,当他说出“范广将军”四个字时,陈汝言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陈爱卿所奏之事,关系边防稳定,将士冷暖,确乃当务之急。”林锋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然则,国库空虚,朕亦深知。朕记得,此前已有奏报,漕粮北运不畅,太仓银库亦非丰盈。如此巨款,一时之间,恐难筹措齐全啊。”
他开始哭穷,扮演一个被现实困难困扰、有心无力的皇帝。这正是石亨等人希望看到的——一个需要依赖他们、容易被拿捏的皇帝。
陈汝言果然顺势而上,语气带着几分“为君分忧”的诚恳:“陛下所虑极是。然军情如火,边关将士不可一日无粮无饷。臣与户部同僚殚精竭虑,或可于别项开支中暂且挪借,或可催促南方各省速解欠银……只是,此事需石大将军于京营中先行安抚,以免生出事端。这……就需要陛下明示,尽快定夺,方可畅通无阻。” 他将拨款的难题,巧妙地与石亨的“配合”捆绑在一起,潜台词呼之欲出:不给钱,军队可能不稳;而要想顺利给钱,就得先满足石亨的条件(比如,对昨夜之事既往不咎,甚至进一步放权)。
林锋然心中怒意升腾,这简直是**裸的绑架!但他强迫自己压下火气,脸上反而露出一丝依赖和无奈的神色:“唉,国事艰难,多亏有石爱卿与陈爱卿这等栋梁之臣辅佐。拨款之事,就依爱卿所奏,由户部尽快拟定详细章程,朕……准奏便是。至于京营安抚,石将军处事老练,朕自然是放心的。”
他做出了让步,表现得像一个被迫妥协的君主。这似乎让陈汝言很满意,他躬身道:“陛下圣明!臣等必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那“圣明”二字,此刻听来充满了讽刺。
又敷衍了几句关于漕运、盐课等无关痛痒的政务后,陈汝言心满意足地告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锋然脸上的疲惫和无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老狐狸!”他低声骂了一句,感觉比在草原上跟也先斗智斗勇还要心累。这种朝堂上的虚与委蛇、笑里藏刀,更耗费心神。
张永悄无声息地凑近,低声道:“皇爷,陈侍郎出去了,瞧着……神色颇为轻松。”
“他当然轻松,”林锋然冷哼一声,“以为朕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傀儡。也好,就让他先高兴几天。”
他需要时间,需要黑鸮承诺的那些“宫中接应”,需要将手中的罪证转化为致命一击的力量。此刻的隐忍,是为了最终的爆发。
“张永,今日朕不见其他朝臣了,就说朕受惊过度,需要静养。所有奏章,先送司礼监,让舒良他们按旧例拟票进来。” 他需要腾出时间和空间,进行秘密布局。
“是,皇爷。”张永应道,犹豫了一下,又问,“那……坤宁宫那边?”
“加派的人手安排好了吗?”
“安排了,都是奴婢和刘公公亲自挑的,绝对可靠。”
“嗯,皇后若有任何事,立刻来报。”林锋然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御厨房做些安神压惊的羹汤,给皇后送去。就说是朕的意思。”
处理完这些,林锋然回到乾清宫暖阁,屏退了左右,只留张永在门外守着。他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思考破局之策。钱皇后的话点醒了他,不能完全依赖黑鸮,必须有自己的计划和底牌。
他展开那张写着“当归三钱,远志五钱”的纸条,又摸了摸袖中的罪证副本。黑鸮之主说会在宫中接应,如何接应?接应的人是谁?是舒良?刘永诚?还是某个他完全想不到的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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