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大帐内那场关于“GDP”与“大数据”的诡异问策,最终被突如其来的鞑靼溃兵和“黑莲军”的消息所打断。
也先急于处理这桩更紧迫、更危险的突发事件,无暇再深究林锋然那套是真知灼见还是疯人呓语,只命人将他严密看管起来,便匆匆带着众将离去。
林锋然被重新押回他那顶破旧的小帐,心中兀自怦怦狂跳。黑莲旗帜!她们竟然有一支能正面击溃鞑靼主力的军队!这完全颠覆了他之前对黑衣人“秘密营救小队”的想象。这股神秘势力的实力和目的,都显得更加深不可测。也先最后看他那一眼,充满了审视与怀疑,让他如芒在背。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气氛明显变得不同以往。巡逻的士兵增加了,口令更换得更频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备战气息。关于那支“黑莲军”的种种传言在底层士兵中悄悄流传,越传越神,有的说他们刀枪不入,有的说他们会妖法,能召唤天雷地火。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营地里蔓延。
林锋然被限制了活动范围,连晚上的“故事会”和“象棋指导”都被暂时叫停。他只能呆在自己的小帐里,竖起耳朵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动静,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自身命运的担忧。
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一队来自南方的瓦剌商队,带来了足以让整个草原震动的消息。
商队首领被直接领进了也先的大帐。很快,帐内便传出了也先似乎并不意外、却依旧带着几分凝重和玩味的感叹声。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从大帐扩散到整个营地。
起初,只是只言片语飘进林锋然的耳朵。
“听说了吗?南边……北京……”
“新皇帝……登基了……”
“于谦……打赢了……”
“年号……景泰……”
这些零碎的词语,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一下下刺穿着林锋然的鼓膜和他的心脏。他起初不敢相信,拼命摇头,试图将这些可怕的声音驱赶出去。但越来越多的议论声,瓦剌士兵们交谈时那带着惊讶、失望又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以及他们看向自己时那毫不掩饰的、看待“过期废物”般的眼神,都在残酷地证实着这一切。
终于,那个曾向他请教过厨艺的小士兵,趁着送饭的机会,带着一种混合着同情和八卦的语气,向他证实了这一切。
“皇帝……哦不,是……上皇,”小士兵改了口,语气别扭,“南边来的人说,您的弟弟……郕王朱祁钰,已经在北京登基了,改元叫‘景泰’……他们还说,于谦大人守住了北京城,打败了我们瓦剌的进攻……太师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林锋然脑海中炸开!虽然他早已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但当这个消息被如此直白、如此确凿地摆在面前时,那种冲击力依旧是毁灭性的。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毡垫上,手中的粗粮饼子滚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帐外士兵的议论声、风声、远处牲畜的嘶鸣声……所有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只剩下心脏一下下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以及那冰冷的、无法抗拒的现实——
朱祁钰,登基了。 北京,守住了。 大明,有了新皇帝。 他,朱祁镇,成了真正的、被朝廷、被天下公认的……太上皇。 一个身陷敌营,无人问津,甚至可能已经被刻意遗忘的……前朝之君。
巨大的、复杂的、矛盾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首先涌上的,竟然是一丝……欣慰?没错,是欣慰!尽管他成了穿越者,尽管他对这个朝代缺乏归属感,但听到大明国祚得保,首都无恙,于谦打赢了那场至关重要的保卫战,一种源自血脉深处、或许是这具身体残存本能的情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太好了……汉家江山没有倾覆,百姓免于涂炭……真好……
但这丝欣慰如同投入冰海的火星,瞬间就被更汹涌、更冰冷的绝望和悲伤所吞噬。
他被抛弃了。
彻彻底底地抛弃了。
朝廷在他被俘后,迅速立了新君,并且成功地保卫了国家。这意味着,对于大明而言,他朱祁镇的存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甚至可能是碍眼的符号。他的价值,在也先这里一落千丈;在大明那边,恐怕也已经归零,甚至为负。
谁还会真心想要救一个导致土木堡惨败、如今皇位已失、还可能已经疯了的废帝回去呢?接回去放在哪里?如何处置?岂不是给新朝添乱,自找麻烦?
皇位,那是他曾经拥有却毫不珍惜,如今失去才知其重量的东西。那不仅仅意味着权力和尊荣,更意味着“家”和“归属”。现在,它彻底旁落了,落在了那个他印象中怯懦寡言的弟弟身上。紫禁城里的那把龙椅,已经换了主人。他再也回不去了……即使能回去,也不再是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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