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那句“唯你是问”的咆哮,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官署内反复回荡,余音刺耳。
然而,雷声过后,并非暴雨倾盆,而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的凝滞。
楚默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话语中冰冷的杀意冻结。周围原本惊慌跑动的胥吏差役们也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个个面如土色,目光躲闪,不敢与他对视,更无人上前听候他这“全权负责人”的调遣。
“全权负责”?笑话。在这天塌地陷般的危机面前,这不过是一句空话,一个即将被推出去顶罪的标志。谁还会听一个将死之人的命令?
角落里,那老吏不知何时又缩回了阴影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楚默感到一阵眩晕,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身体。窗外,冷雨依旧淅淅沥沥,敲打在心上,寒意彻骨。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清晰、稳定、甚至带着某种冷酷韵律的马蹄声,穿透雨幕,由远及近。
这马蹄声不同于清晨传令兵的急促,也不同于寻常巡逻兵的散漫。它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压迫感,径直朝着官署而来。
官署内所有人的心脏,仿佛都被这马蹄声攥住了!
刚刚才稍有平息的恐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骤然再次炸开!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
“来了!又来了!”
“是…是龙且将军的人吗?”
“这么快?!”
胥吏们如同受惊的兔子,惊慌失措地寻找躲避的角落,或是下意识地看向后堂方向——他们的县令大人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躲回了内室,将这烂摊子彻底丢给了楚默。
楚默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究来了。
马蹄声在官署门外停住。
短暂的寂静后,门被推开。
没有粗暴的踹击,只是平稳地推开,但那股随之涌入的、混合着雨水湿气和冷铁腥气的威压,却让官署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名军官迈步而入。
他并未穿着厚重的铠甲,只是一身裁剪合体、沾染了些许雨水泥渍的深色劲装,外罩一件皮质护胸,腰悬长剑。他的年纪看起来不大,约莫三十上下,面容冷峻,线条硬朗,一双眼睛锐利如鹰,目光扫视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冰冷的审视意味。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按刀而立的亲兵,眼神同样锐利,沉默如山,散发出远比军侯黑夫那些手下更加精悍凛冽的气息。
这名军官的军阶显然不低,很可能是龙且麾下的校尉一级,而且是心腹近臣。
他并未像黑夫那样一进来就咆哮,而是先缓缓扫视了一圈狼藉不堪、弥漫着恐慌气息的官署,目光在那些堆积的简牍和吓得瑟瑟发抖的胥吏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了唯一一个还勉强站着的、穿着低级吏服的楚默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似乎对这里的混乱和低效极为不满。
楚默感到那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冰冷而沉重。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下…下吏吴县仓佐楚默,恭迎将军麾下……”
那军官并未让他说完,直接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如同刀锋刮过骨膜:“本官姓司马,龙将军麾下校尉,奉命先行筹措大军粮秣。”
他甚至没有通报全名,显然认为对方不配知道。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比黑夫那枚更加精致、雕刻着繁复虎纹、甚至镶嵌着铜边的令箭,并未拍在案上,只是随意地亮了一下,便收回。动作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程式化的威严。
“龙将军率我大楚锐士,追亡逐北,斩将夺旗,劳苦功高。”司马校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背诵条文,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麾下万千儿郎,浴血奋战,不可饿着肚子打仗,寒了将士之心。”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楚默脸上,那双鹰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执行命令的冰冷:
“废话少说。按此数目,立刻备齐。不得有误。”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小巧的、显然经过精心准备的木牍,递向楚默。那动作,不像是在下达命令,更像是在施舍,或者说,是在丢弃一件垃圾。
楚默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卷木牍。入手冰凉沉重,仿佛不是木头,而是生铁。
他深吸一口气,展开木牍。
上面的字迹清晰工整,是用朱砂写就,殷红刺眼,列着一条条索要的物资:
“征粮:粟米一千五百石。”
楚默的眼角猛地一跳!
“刍稿:五百束。”
“肥豕:五十头。”
“醴酒:百坛。”
“其他军资:另计。”
……
后面似乎还有条目,但楚默已经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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