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楚默是在一种极度焦灼和麻木的交替中度过的。
他依旧每天对着那画满格子的木牍和堆积如山的简牍,试图从那团乱麻中理出更多线索,或者说,是用这种徒劳的忙碌来麻痹自己,逃避那即将到来的末日。
炭笔表格的确让一些账目变得清晰了些,但也仅止于“清晰地看着漏洞有多大”。他大致估算出,若将账面上所有“合理”与“不合理”的损耗都剔除,官仓理论上应有的存粮,远不止他现在清点出的二百多石。但那又有什么用呢?粮食早已不翼而飞,消失在无数双贪婪的手和无数张巧立的名目之后。他难道能拿着这表格去对军侯黑夫说:“军爷,你看,账上本来该有,是被贪了,所以这五百石我交不出”?
他仿佛已经看到黑夫那狰狞的刀疤脸和毫不犹豫挥下的环首刀。
角落里的老吏似乎更加沉默和畏缩了,每次看到楚默在木牍上写写画画,都会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仿佛那是什么不祥之物。官署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第三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起了冰冷的细雨。雨水敲打着破旧的窗棂和屋顶的茅草,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更添几分凄惶。
楚默的心也如同这天气一般,湿冷沉重。今天,就是军侯黑夫约定来取粮的日子。他手里连对方要求的一半都没有,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他甚至开始有些病态地期待黑夫的到来,期待那干脆利落的一刀,好结束这无休止的、凌迟般的恐惧。
然而,最先等来的,却不是黑夫。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异常急促、响亮,甚至带着某种惊惶意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鼓点般重重敲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也敲在官署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这马蹄声与之前散漫巡逻的楚军骑兵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十万火急的军情气息!
官署内,一直蜷缩着的老吏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楚默也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炭笔,心脏莫名地揪紧。
马蹄声在官署门外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门几乎是被撞开的!一名浑身湿透、泥浆溅满裤腿的传令兵冲了进来,他甚至没带武器,只背着一面代表紧急军情的赤色小旗,脸上混合着疲惫、紧张和一种执行重要军务的亢奋。
“县尊何在?!紧急军情!”传令兵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嘶哑,目光扫过昏暗官署内两个明显是小吏的人,带着居高临下的急促。
老吏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指向后院:“在…在后堂…...”
传令兵二话不说,直接穿过官署,冲向了县令所在的后堂。
楚默的心跳得更快了。一种比面对黑夫时更加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脖颈。
后堂很快传来了隐约的、压抑的惊呼声和急促的对话声,听不真切,但那股慌乱的气氛却清晰地弥漫开来。
没过多久,一阵更加杂乱慌张的脚步声从后堂响起。
只见本县的县令和县丞两人,在一群慌慌张张的属吏簇拥下,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前堂官署。县令年纪约莫四十多岁,此刻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官帽都戴歪了,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官威。县丞更是不堪,面无人色,手脚都在发抖。
“快!快!”县令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也顾不上仪态,冲着楚默和老吏的方向,其实是冲着所有能听到的人嘶喊,“快召集所有人!快!所有胥吏、差役,全部叫来!快啊!”
整个官署瞬间炸开了锅!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乱叫,有人冲出去喊人,有人吓得呆立当场。
楚默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搞得懵了,他下意识地站起身。
县令一眼看到了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竟几步冲过来,一把死死抓住楚默的手臂!他的手冰冷而湿滑,如同水蛇,用力极大,指甲几乎要掐进楚默的肉里!
“楚默!楚默!”县令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声音带着哭腔,“完了!完了!要出大事了!天大的事啊!”
“大…大人?何事惊慌?”楚默被他抓得生疼,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龙…龙且将军!”县令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连不成句,“刚刚传来的紧急军情!龙且将军率麾下精锐,大破一股秦军,正乘胜追击,途经我县!五日!最多五日后抵达!要求我县……要求我县就地筹备大军三日所需粮草给养,要……要‘全力保障’!”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楚默的心口!
龙且?!
项羽麾下第一猛将!真正的大楚核心精锐!绝非黑夫那种军侯所能比拟!
途径本县!全力保障!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背后,意味着何等恐怖的需求?!那将是黑夫所索五百石的数倍,甚至十数倍!
楚默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差点当场晕厥过去。他勉强扶住案几,才没有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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