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沉心药庐。
烛火在琉璃罩中静静燃烧,驱散了些许夜的寒凉,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药香和那劫后余生的沉郁。吴璇在暖玉榻上沉睡,呼吸微弱却平稳,眉心那道被灰白光晕稳固的乙木道痕,在昏黄光线下如同嵌在冰裂纹瓷器中的星核。吴玥守在榻边,手中捧着一碗温热的药羹,用玉匙一点点耐心地喂入妹妹口中,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初春的新蕊。她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吴镇山高大的身影立在药庐门口,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他没有穿甲胄,只着一身玄色常服,但那股久经沙场沉淀下来的铁血煞气,却让整个药庐的温度都低了几分。他背对着女儿们,面朝庭院沉沉夜色,虎目微阖,浓眉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鲨鱼皮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白日里万宝阁的惊变,商界的滔天巨浪,此刻都被他强行压下,唯一占据心神的,是女儿那破碎道痕下微弱却顽强的生机,以及…那摇椅上沉睡少年无声守护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安心与更深沉的忧虑。
吴瑾已经换下骑装,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裙,坐在角落的灯下。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万宝阁的“厚礼”——那本深褐色的秘账册。她的指尖划过冰冷的兽皮页面,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记录在烛光下更显狰狞。她的眼神却异常冷静,如同在审视一盘即将收官的棋局,唯有偶尔掠过账册上“钦天监”、“皇室赏赐”等字眼时,眼底深处才会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她在等。等父亲的决定,等那必然到来的风雨。
夜风穿过庭院,带来前院隐约的嘈杂。那是被天风商行雷霆手段惊动、手持万宝阁票据契约惶惶不安连夜登门询问、甚至哭求的商贾权贵。府中管事在沈老的指挥下,正按吴瑾之前的部署,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安抚的安抚,登记的登记,强硬拒绝的拒绝,嘈杂中透着一种高压下的秩序。这份喧嚣,更衬得药庐内的寂静如同绷紧的弓弦。
突然!
“圣——旨——到——!!!”
一声尖利高亢、穿透力极强的宣号,如同夜枭的嘶鸣,骤然撕裂了府邸的喧嚣与药庐的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从前院大门方向滚滚而来!
这声音蕴含着一丝阴柔的内力,震得药庐窗棂都嗡嗡作响!
药庐内三人,同时抬头!
吴玥喂药的手顿在半空,玉匙中的药羹微微晃动。
吴镇山摩挲刀鞘的手指猛地一顿,霍然转身,虎目开阖间精光爆射!
吴瑾合上账册,指尖在冰冷的封皮上轻轻一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
来了!
比预想中更快!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急促,带着宫廷仪仗特有的肃杀节奏。府中下人的惊呼、阻拦、跪拜声混杂其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池塘,涟漪迅速扩散至后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宣旨太监特有的、拖长了腔调的尖利嗓音,已经清晰可闻。
吴镇山眼中厉色一闪,深吸一口气,那股铁血煞气瞬间收敛,但脊梁挺得笔直,如同即将迎接风暴的礁石。他沉声道:“玥儿,看好璇儿。瑾儿,随为父接旨!”
“是,父亲!”吴瑾起身,理了理素白衣裙,神色从容,与父亲并肩而立。
药庐门被推开,夜风涌入,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
前院,灯火通明。
数十名身着明黄甲胄、气息剽悍的御前龙武卫分列两旁,手持长戟,肃杀之气弥漫。他们冰冷的视线扫视着跪伏在地的吴府众人,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为首一人,身着深紫色蟒袍,面白无须,眼窝深陷,正是皇帝林承天身边最得信任、也最令人心悸的内侍大总管——刘谨!他手持一卷明黄圣旨,如同捧着尚方宝剑,下巴微抬,狭长的眼睛眯着,目光如同淬毒的银针,缓缓扫过匆匆从后院赶来的吴镇山和吴瑾。
“镇国公吴镇山,天风商行主事吴瑾,接旨——!”刘谨的声音尖利依旧,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森然。
吴镇山撩袍,单膝点地,动作沉稳如山:“臣,吴镇山接旨!”
吴瑾紧随其后,盈盈下拜,姿态恭谨,声音清越:“民女吴瑾接旨。”她低垂的眼帘下,一片冰封。
刘谨的目光在吴瑾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他展开圣旨,拖长了调子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惊闻镇国公府四女吴璇,突染恶疾,朕心甚忧。念及镇国公戍边劳苦,忠心体国,特赐九叶紫蕴参一株、万年温玉髓一瓶、凝魄安神丹三粒,以助疗伤,彰显天恩。”
念及此处,刘谨微微一顿,狭长的眼睛扫过吴镇山刚毅的脸庞,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渣摩擦:
“然!朕亦闻,今日西市动荡,商贾不安!天风商行主事吴瑾,未得朝廷明令,擅自聚众围堵万宝阁,阻断商路,冻结财货,扰乱永安秩序!致使民心惶惶,有损国体!此等行径,目无法纪,实属狂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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