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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桂那番带着最后一丝侥幸，试图以“借兵”保留体面的恳求话语，余音尚在王帐内袅袅未散，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瞬间引爆了多铎等人剧烈的杀机，和更加急促的蔑视。
“哈哈哈哈——”
一声炸雷般、充满暴戾嘲讽的狂笑，猛地从右侧首位炸响，如晴天霹雳，震得帐内烛火都为之一晃。
只见英亲王阿济格猛地踏前一步，他那铁塔般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面骇戟张，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住吴三桂，目光中的不屑与凶戾直勾勾、**裸，看得吴三桂、郭云龙等人浑身一哆嗦。
“借兵？”阿济格的声音如砂纸摩擦铁器，刺耳难听，他伸出胡萝卜粗细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吴三桂的鼻尖，“吴三桂，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你就是一个屁，屁都不算，啊呸，就你，也配跟我大清天兵谈‘借’字？嗯？”
阿济格的唾沫星子连带着喷溅出来，“我满洲八旗精锐，凭什么借给你这丧家之犬？你还能给我什么？你那个破山海关？老子们自己不会拿吗？啊？你觉得爷们是傻子？恩？还是你以为我大清都是你的奴仆？狗屁，啊呸……”
那阿济格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身上那股百战悍将的血腥煞气压迫过来，让站在吴三桂身后的郭云龙、孙文焕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阿济格的话音未落，左侧一个更加阴柔锐利，如毒蛇吐信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满是猫捉老鼠的玩味：
“呵呵……吴总兵啊吴总兵，”豫亲王多铎轻轻摇晃着身子，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极不舒服的弧度，那双细长的眼睛眯着，在吴三桂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都到了这般光景，你还跟咱大清八旗铁骑……摆谱呢？装什么大尾巴狼？恩？你装个啥？”
慢悠悠地踱了一步，多铎手指轻轻敲击着腰间的刀镡，发出“嗒、嗒”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吴三桂紧绷的神经上：“你以为我们这十余万铁骑，千里迢迢跑来这山沟野地里，是来给你吴大将军助拳的？陪你过家家呢？嗯？”
多铎猛地收起笑容，脸上瞬间布满寒霜，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骨：“醒醒吧，吴三桂！别装疯卖傻骗鬼了，老子们啊，是来收网的！”
说着，多铎愈发激动，“我大清八旗精兵倾巢而出，你真以为是白来的？恩？你算个屁啊，区区一个山海关，你真觉得能挡住我大清十万铁骑？还要给你鞍前马后？你他娘的想屁吃呢！啊？”
转眼瞪着吴三桂，多铎恶狠狠喊道，“我大清铁骑，甚至都不用攻打你山海关，只需等着你和李自成那条疯狗咬得两败俱伤，精疲力尽。到时候——”
停顿了一下，多铎冷笑道：“哼，到时候，别说你这小小的山海关，就是你们那花花中原万里河山，又有谁能挡我八旗铁蹄？嗯？你吴三桂这精疲力竭的关宁军？还是已经强弩之末的李自成？嗯？——”
他最后一个“嗯”字，尾音拖得极长，带着**裸的威胁，浑身散发出一股毋庸置疑的强势。
而阿济格、多铎这连番侮辱，如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盖脸地浇在了吴三桂的头上，将他心中最后那点可怜的幻想和侥幸，浇得透心凉——
帐内其他满洲亲贵虽然没开口，但那一张张脸上写满的傲然、冷漠与看戏的神情，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吴三桂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郭云龙和孙文焕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又敢怒不敢言，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将他们吞噬。
这毫不留情的撕扯，将这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剖开，摆在了吴三桂面前。他最后那点试图保留尊严的遮羞布，被阿济格和多铎用最粗暴、最羞辱的方式，撕得粉碎。
就在帐内气氛紧张得几乎要爆炸，吴三桂羞愤欲死、几乎要按捺不住拔刀相向的冲动时——
“混账东西！”
一声低沉、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呵斥，如定身咒般，瞬间镇住了全场。
声音来自大帐最深处，那张虎皮座椅。
只见一直静坐如山、摩挲着玉扳指的多尔衮，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他脸上那古井无波的平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厉色。他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恶狠狠地瞪向阿济格和多铎，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怒意汹汹：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俩插嘴了？给本王滚一边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再多说一句，军法从事，休怪本王不念兄弟情谊。”
阿济格和多铎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骂得一怔，尤其是阿济格，脸上横肉抽搐，似乎还想争辩，但在多尔衮那冰冷刺骨、甚至暗暗有杀机的目光逼视下，终究是没敢再开口，悻悻地冷哼了一声，不甘地后退了半步，抱着胳膊，把头扭向一边。
多铎则耸了耸肩，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忌惮，也闭上了嘴。
帐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满洲亲贵都低眉顺眼，不敢与盛怒下的摄政王对视。这就是多尔衮的绝对权威，即便是桀骜如阿济格、多铎，在他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呵斥完两个兄弟，多尔衮脸上的厉色如潮水般退去，瞬间又换上了一副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他转过身，看向面色惨白、惊魂未定的吴三桂，语气变得异常温和，甚至还带着几分“歉意”：“哎呀，吴总兵，受惊了，受惊了！”
多尔衮竟亲自走下台阶，来到吴三桂面前，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自然得仿佛多年老友，“本王这两个兄弟啊，你是知道的，你肯定知道的哈哈哈，粗人，两个**裸的粗人，粗鄙不堪那种， 满脑子就知道打打杀杀，不会说话。成天就知道满嘴跑火车，没个把门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看在本王面子上，吴总兵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多尔衮又看向吴三桂身后的吴三凤、郭云龙、孙文焕，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诸位将军也千万不要介意，他们就是这臭脾气，想必你们也知道，本王这几个弟兄啊，一堆粗汉子，本王给你们保证，回头定好好教训他们，呵呵呵……”
这瞬间的变脸，两弟兄“打了巴掌”后，多尔衮这恰到好处的“给个甜枣”，这番做派，比阿济格和多铎直接的羞辱，更加老辣。
此时，吴三桂心中非但没有感到丝毫温暖，反而升起一股刺骨的寒意。他太清楚了，他太了解多尔衮了，他这笑面之下，隐藏着的是比刀剑更锋利的算计。
“来来来，看本王这记性，站着说话像什么样子！”多尔衮仿佛才想起什么，对着帐外高声吩咐，语气轻松自然：“来人啊，死哪去了，快点，给吴总兵和诸位将军看座，上茶，最好的马奶茶，给诸位将军暖暖身子！”
一声令下，帐外亲兵迅速行动。几名戈什哈搬来数个铺着锦垫的紫檀木绣墩，恭敬地请吴三桂等人坐下。紧接着，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奶香和茶香的马奶茶被奉上。
吴三桂、吴三凤、郭云龙、孙文焕四人，心情复杂地坐下，手中捧着温热的金碗，却感觉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他们看到，对面角落里的洪承畴、祖大寿、范文程等人，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如泥塑木雕，对眼前这幕活剧毫无反应。
这种刻意的忽视，能看出这几人此刻内心的混乱。
多尔衮自己也回到虎皮椅上坐下，端起一碗奶茶，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勺轻轻搅动着，仿佛真的在品尝香茗。他不再说话，帐内只剩下银勺碰击碗壁的细微清脆声响，以及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这刻意的沉默，比之前的狂风暴雨更让人窒息。
这窒息的环境，像是在熬煮吴三桂的神经，挤压他最后的空间。吴三桂端着茶碗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碗中滚烫的奶茶晃动着，几乎要洒出来。他知道，多尔衮在等，在等他自己崩溃，在等他亲口说出那个字。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吴三桂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感到自己的心理防线正在一寸寸崩塌。他偷眼看向多尔衮，只见对方依旧气定神闲，但那深邃的眼眸偶尔瞥过来时，却仿佛能看穿他灵魂最深处的挣扎与恐惧。
约莫过了半刻钟，这死寂的煎熬几乎要达到顶点。
终于，多尔衮放下了茶碗，发出“咯噔”一声轻响。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却重若千钧地落在吴三桂脸上，不再有丝毫笑意，语气变得沉稳而极具分量：“吴总兵。”
吴三桂浑身一激灵，几乎是触电般从绣墩上站起，躬身抱拳：“末将在。” 他下意识用上了对上官的称呼。
多尔衮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微微颔首，缓缓说道：“方才吴总兵所言，你我双方，大的方向，是一致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就是那祸乱天下的闯贼李自成。”
话锋一转，多尔衮语气变得微妙而尖锐：“眼下，无非就是……吴总兵你是想‘借’ 我八旗兵呢，还是……”他故意拉长了音调，目光如钩子般盯着吴三桂的眼睛，“让你关宁军，与我八旗铁骑，融为一体，共同对敌？”
“融为一体”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吴三桂耳边炸响。他多尔衮终于图穷匕见了，这哪里是什么“共同对敌”？这分明就是最后的通牒，是让他彻底放弃幻想，无条件投降，全心全意加入满清阵营。
吴三桂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他最后的侥幸，被多尔衮用这种“温和”的方式，彻底碾碎了。他感到一阵眩晕，浑身发冷。
完了，路，真的只剩下一条了。
就在这时，多尔衮再次起身，踱步到吴三桂面前。这一次，他没有拍吴三桂的肩膀，而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视着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推心置腹”的压迫感：
“吴总兵啊，”多尔衮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打在吴三桂的心坎上，“本王看来，这‘借’不‘借’的，咱们就不要纠结了嘛，都是自家人了，这多见外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不等吴三桂回答，多尔衮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致命诱惑，更透着满心威胁：“如今这局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犹豫下去，对你，对你关宁数万将士，可有半分好处？嗯？吴总兵莫说本王霸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必吴总兵你比本王更懂这理。”
吴三桂彻底绝望了。
他听懂了多尔衮的弦外之音：不降，明日山海关破，他和他的部下死路一条；降了，或许……或许还能像洪承畴、祖大寿那样，苟全性命，甚至——博个前程。
国仇？家恨？忠义？名节？……
在冰冷的现实和生存的本能面前，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都让吴三桂等人心如刀绞，不知道如何抉择。
此刻，吴三桂忽然，似乎看到了父亲吴襄遭受的屈辱，看到了爱妾陈圆圆被刘宗敏凌辱时那绝望的眼神，还想起了今日城头战死的袍泽，又看了看身后郭云龙、孙文焕这些兄弟期盼又恐惧的目光……
罢了，罢了——这汉奸的骂名，这千古的耻辱，我吴三桂……背了，背了，降了，降吧。
一股混合着巨大悲怆、无尽屈辱，更有破罐破摔的狠厉，以及一丝扭曲求生欲的情绪，如火山般在吴三桂胸中爆发，他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终逐渐黑下来……
吴三桂猛地抬起头，看向多尔衮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然后——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吴三桂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王帐内清晰得令人心悸。
吴三桂深深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话语，声音嘶哑、颤抖：“摄政王，殿下，殿下明鉴——”
“如今，闯贼势大，山海关，关城危在旦夕。三桂……三桂恳请王上，速发天兵，救我关宁军民于水火。此恩此德，我关宁上下，必结草衔环以报！”
说到最后，吴三桂已是语带哽咽，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他死死盯着多尔衮，一字一顿，发誓般低吼道：
“末将吴三桂，愿率关宁全军，归顺摄政王麾下，归降大清！此生此世……永不背弃！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还请……还请摄政王不弃！！！”
最后几个字，吴三桂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他再次深深地低下头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这一跪，这一吼，抽干了吴三桂所有的力气，夺掉了吴三桂全部的尊严。
王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吴三桂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
多尔衮看着跪在脚下的吴三桂，脸上那“和煦”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他上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双手，扶住了吴三桂的手臂。
“吴总兵，快起来……”多尔衮开口，声音平稳，温和说道：“吴总兵请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