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残魂 第30章 惊弓之鸟

姚州都督府的动作，比皮逻阁预想的更快，也更隐秘。

王判官深知此事千系重大，一旦处理不当，不仅可能引发边衅，更可能让自己卷入难以预料的政治漩涡。他在发出加急密奏的同时，与姚州都督商议后，决定双管齐下。

明面上，一切如常。王判官继续撰写他的巡边报告，姚州都督府依旧处理着日常军政事务，仿佛那惊人的流言从未出现过。

暗地里，一张调查的大网已然撒开。都督府最精干的密探被派出，目标直指那个在流言中被点名的“张氏商队”。调查进行得极其谨慎，密探们伪装成税务稽查、货物买家，甚至混入商队雇佣的临时脚夫，从各种角度近距离观察、试探商队上下所有人，尤其是几位核心管事和老板。

与此同时，另一条线也在同步进行。王判官动用了安插在蒙舍诏内部的唐朝眼线（虽然层级不高），指令只有一个：密切留意蒙舍诏高层，尤其是王子蒙细奴及其心腹近期的异常动向，任何与吐蕃相关的蛛丝马迹，立即上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当多方势力都在暗中全力窥探之时。

蒙舍诏，邓川王宫。

蒙细奴送出那封密信后，度过了最初几天志忑与期待交织的时光。他不断安慰自己，此事绝密，定能换来吐蕃的“默契”与支持，助他打破盐井僵局。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吐蕃的回应，而是一种莫名的不安感。

首先，他安排在姚州方向负责监视唐军动向的暗桩，传回模糊的消息：近期姚州城内汉人商贾圈似有异常波动，隐约流传着一些关于蒙舍诏的“离奇传闻”，但具体内容难以探查，似乎被人刻意压制。

紧接着，他安插在浪穹诏边境的心腹报告：吐蕃骑兵的活动非但没有如预期般减少或转向，反而在几次小规模接触中显得更加躁动和具有攻击性，丝毫没有“默契”的迹象。

最后，也是让他最心惊肉跳的是——他派去与那“吐蕃商人”接头的秘密信使，如同石沉大海，一去不回，约定的联络方式和地点，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蒙细奴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那种被算计、被窥视的感觉再次袭来，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难道是那个吐蕃商人有问题？是陷阱？！

那封密信……落入了谁的手中？！

姚州方向的流言……会不会与此有关？！

一想到那封盖着自己私印、内容暧昧不清的信可能落入唐人之手，蒙细奴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将是足以将他置于死地的铁证！

“查！给本王彻查！”他如同惊弓之鸟，在密室中对暗卫头领歇斯底里地低吼，“那个吐蕃商人的底细！信使的下落！姚州流言的源头！还有……近期所有接近过王宫、接触过本王心腹的可疑人物！一个都不许放过！”

暗卫系统再次超负荷运转起来，这一次，带着王子殿下近乎疯狂的恐惧和猜疑。抓捕、审讯、秘密处决……黑暗在邓川城内无声地蔓延。一时间，蒙舍诏高层人人自危，连蒙细奴最信任的几个心腹，都感受到了他那多疑而暴戾的目光。

蒙细奴自己更是寝食难安。他取消了所有不必要的会见，加强了身边的护卫，对送入宫中的饮食检查得近乎变态。他看谁都像是潜在的告密者，看任何风吹草动都像是唐朝前来问罪的先兆。

这种极度的紧张和猜忌，很快影响到了他对盐井战事的指挥。他连续向前线发出前后矛盾、时而严令强攻、时而又要求谨慎行事的命令，让本就焦头烂额的前线将领“黑齿”无所适从，战局更加混乱。

而就在这时，姚州方面的密探，经过一番周折，终于从“张氏商队”一个因赌博欠下巨债、被密探设局控制了的账房先生口中，撬开了一个“秘密”：大约十来天前，商队从洱海返回姚州清点货物时，确实在一个装杂物的货包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不属于他们的、有些破旧的皮囊！当时没人在意，以为是哪个伙计不小心塞进去的，管事打开看了一眼，好像就是些旧皮子和碎纸片，觉得晦气，就直接扔进灶膛烧掉了！

虽然皮囊和信已被销毁，死无对证，但这个“证词”，却与之前流传的“浪穹难民故事”的关键环节——密信被塞入商队货包——惊人地吻合了！

消息被火速报回姚州都督府。

王判官看着这份报告，久久沉默。虽然最终证据已被销毁，但整个链条——从浪穹难民的目击，到商队确实收到不明皮囊（内容物虽被形容为碎纸片，但谁又能证明那不是密信？），再到蒙舍诏内部近期异常紧张的动向——所有这些碎片，都在指向那个最可怕的可能性！

他的疑虑达到了顶点。

就在此时，长安方面也对那份加急密奏做出了初步反应。皇帝的批示通过兵部密文传来，语气严厉：着令剑南节度使与姚州都督府彻查此事，若蒙舍诏真有异动，可视情况采取必要措施，务必确保西南边境安稳！

有了上方的旨意，王判官和姚州都督的决心更加坚定。

一场针对蒙舍诏，尤其是针对王子蒙细奴的暗流，开始从唐朝方面悄然涌动。边境的唐军巡逻频率增加，对过往商队的盘查变得严格，一些原本许诺给蒙舍诏的物资援助被以各种借口暂缓……

所有这些变化，都被蒙细奴及其手下敏锐地捕捉到。

“他们在试探！他们在警告！”蒙细奴在密室中如同困兽般踱步，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恐惧，“他们一定知道了什么！一定！”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缘，脚下的石头正在松动。那封该死的密信，就像悬在他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他变得愈发多疑和狂暴，对内部的清洗更加酷烈，试图找出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内鬼”，却不知这正一步步将更多人推向他的对立面。

裂谷巢穴中，皮逻阁通过各方渠道，综合着来自邓川和姚州的情报碎片。

蒙细奴的惊惶，唐朝的暗中施压，浪穹前线的持续混乱……一切迹象表明，他投出的毒饵，正在完美地发酵。

“惊弓之鸟，最容易自乱阵脚。”皮逻阁轻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兄长，这把悬顶之剑的滋味，如何？”

他知道，火候已到。是时候，再添上最后一把柴，让这场大火，烧得更加猛烈了。

他需要让那封“密信”的内容，以另一种方式， “恰到好处”地泄露出去，不是给唐朝，而是给……蒙细奴在蒙舍诏内部最大的政敌。

借刀杀人之后，便是驱虎吞狼，搅它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