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夜色最浓时,汴京旧曹门外的废弃货栈区,影影绰绰。这里便是鬼市,一个在黑暗中诞生、随黎明消散的秘密世界。没有吆喝,只有压低的交谈声;没有明亮的灯火,只有零星几盏气死风灯或灯笼,在秋夜的寒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尘土的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期待与警惕的紧张氛围。摊贩们多用深色布幔遮盖货物,或直接将东西摆在地上,人影在昏暗中晃动,面目模糊,如同游荡的幽魂。
柳云裳紧跟在谢珩身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虽在汴京长大,却从未涉足过这等地方。四周投来的目光带着审视与估量,让她感到极度不适,身体微微发抖,下意识地更靠近了谢珩一些。
谢珩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恐惧。他放缓脚步,侧头低声道:“跟紧我。”他本想让她拉住自己的衣角,以免走散。
然而,一只微凉而略带颤抖的手,却直接滑入了他的掌心,紧紧握住。那手指纤细,带着弹奏琵琶留下的薄茧,此刻却用力得指节都有些发白,仿佛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谢珩微微一怔,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冰凉与依赖,终究没有挣开,只是稍稍收拢手指,将她护在自己身侧,低声道:“莫怕。”
二人就这样牵着手,在鬼市狭窄而曲折的通道间穿行。谢珩目光如电,扫过一个个摊位。这里货物五花八门,有沾着泥土的青铜器碎片,有颜色黯淡的古旧瓷器,有来路不明的珠宝首饰,也有一些破损的家具、兵器,甚至还有一些活物在笼中发出窸窣声响。真伪难辨,良莠不齐。
他们寻了许久,问了几处可能售卖乐器的摊主,皆无所获。就在柳云裳几乎要放弃希望时,谢珩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看到了一个摊位。摊主是个干瘦的老者,裹着一件厚厚的旧棉袍,缩在阴影里,面前铺着一块黑布,上面零星放着几件器物,其中赫然有一张残破的古琴和几支锈蚀的笙管。
谢珩拉着柳云裳走上前,蹲下身,目光扫过那些器物,最后落在老者脸上,低声问道:“老丈,可曾见过箜篌?”
那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精明的脸。他上下打量着谢珩,又瞥了一眼被他紧紧牵着手、明显不适的柳云裳,沙哑着嗓子反问:“郎君寻那玩意儿作甚?如今这世道,谁还弹那东西?”
“组建乐班,需各类乐器。”谢珩简短回答。
“乐班?”老者嗤笑一声,带着不屑,“组建乐班,勾栏里那些琵琶、三弦、笙箫不够你用?非要寻那华而不实的箜篌?那东西,就算老夫能给你弄来,也不是寻常乐伎能摆弄的,费时费力,徒耗钱财罢了。”
谢珩不欲多言,直接从怀中取出那个装着十片金叶的布囊,在老者眼前晃了晃,沉甸甸的金叶子碰撞发出轻微的闷响。“老丈只需告知,有无门路即可。”
老者的目光在布囊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又化为遗憾,他摇了摇头,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了东北方向——那是皇城大内的方位。
“郎君来迟一步啦。”老者叹道,语气不知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前几日,宫里采办的人来过,将那一批前朝旧物里唯一一具还算完整的箜篌,给收走了。说是……官家近来雅好音律,要充实教坊库藏。被那位看上了,你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没辙喽。”
皇宫大内!
谢珩握着柳云裳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与无奈。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唯一的线索,竟然断在了最不可能触及的地方。潜入皇宫盗取乐器?且不说风险巨大,更会严重干扰此间因果,绝非他所能为。他苦笑一声,所有的努力,似乎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
柳云裳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力道和那一瞬间的僵硬,也听到了老者的话。她抬头看着谢珩紧蹙的眉头和眼中难以掩饰的失望,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原来,他如此执着寻找的箜篌,终究是镜花水月。看着他失望的样子,她心中那点因他可能留下而生的隐秘期盼,也被更深的怜惜与难过所取代。
“官人……”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谢珩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对那老者道了声“多谢”,便拉着柳云裳,转身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鬼市。手中的金叶,第一次失去了它的效用。
返回柳府的路上,天色已微明。二人依旧牵着手,却一路无话。沉重的失落感笼罩着他们,比来时的黑暗更令人压抑。
这一日,柳云裳破天荒地没有去勾栏。整个柳府都陷入一种异常的寂静之中。谢珩独自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望着那几株在秋风中略显萧瑟的芭蕉翠竹,眉头深锁,满面愁容。箜篌落入深宫,几乎断绝了在阳世获取的可能。难道真要空手返回忘川,让杨玉环的希望落空?还是另寻他法?可时间不等人,他不能在此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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