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疏议》,并非单一法典,实为大唐律典与其权威解释的合称,其本身便经历了一个发展与定型的过程。最初,在唐高宗永徽年间,由长孙无忌、李积等人奉敕编撰,在《贞观律》基础上修订而成《永徽律》,共十二篇,五百条。随即,高宗因“律学未有定疏,每年所举明法,遂无凭准”,下诏对《永徽律》逐条逐句进行统一解释,阐明法理,辨析疑难,撰成《律疏》三十卷,与律文合为一体,统称《永徽律疏》,后世尊为《唐律疏议》之始。其“疏议”部分,不仅解释律文,更引经据典,阐述立法宗旨、法律原则、概念界定乃至历史沿革,将儒家经义与法律条文紧密结合,形成了“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的鲜明特色,体系严谨,逻辑周密,堪称古代立法的典范。
至唐玄宗开元时期,社会经济发展,法律关系更趋复杂,又对《永徽律疏》进行了局部修订和刊定,形成了《开元律》及相应的《开元律疏》。二者一脉相承,但《开元律疏》在部分律文的解释和适用上更为精炼,更贴合开元时代的实际。正因有此前后相继、略有差异的两个主要版本,且皆非民间可随意刊印流通之物,才导致了忘川三世楼收录时的困难与遗漏——并非未收,而是难以确定收录哪个版本更为妥帖,或是在浩瀚时空中未能及时获取最完整的本子。
谢珩此番穿梭,乾坤镜锚定的,正是大唐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的长安城。
一步踏出时空涟漪,喧嚣鼎沸的人声、车马声、以及各种鲜活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与明代北京的沉稳、离恨天的玄妙截然不同。此刻正值午后,春日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上。街道宽度远超谢珩之前见过的任何都市,足以容纳数十匹马并辔而行,地面以黄土夯实,洒水净街,显得颇为整洁。两旁槐树、榆树新绿初绽,投下斑驳光影。
行人如织,摩肩接踵。身着圆领袍衫、头戴幞头的男子,高髻华服、披着各色帔子的女子,牵驼载货、深目高鼻的胡商,身着袈裟手持锡杖的僧侣,还有那些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贵族子弟……构成了一幅流动的盛世画卷。空气中混杂着酒肆飘出的酒香、食摊上刚出炉的胡饼麦香、脂粉铺的腻香、药材行的清苦,以及牲畜和尘土的气息,浓郁而富有生命力。远处,巍峨壮丽的宫城、皇城轮廓在春日晴空下清晰可见,飞檐斗拱,气象万千。
沿街商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金银器皿、绫罗绸缎、陶瓷漆器、书籍字画……琳琅满目。叫卖声、吆喝声、丝竹声、交谈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充满了蓬勃的朝气与自信。这就是开元盛世的中心,万国来朝的长安。
谢珩收敛周身气息,如同一个寻常的游学士子,信步而行。他此行的目标明确,便是寻找书肆。很快,他在东市附近找到了一家规模颇大的书肆,匾额上书“集贤书阁”四字,字体端庄。迈步而入,一股墨香与纸香混合的气息传来。店内书架林立,陈列着大量书籍,多以洁白的麻纸或皮纸抄写或印刷,不少书籍采用了此时已相当成熟的雕版印刷术,字体工整,墨色均匀,虽偶有墨色深浅不一之处,但已远胜手抄的效率,使得书籍的流通更为广泛。
一位身着青色襕衫、头戴软脚幞头、约莫四十余岁的掌柜见有客至,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和气笑容,拱手道:“这位郎君,可是要寻些什么书?小店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乃至一些杂学笔记,都略有收藏。”
谢珩还了一礼,依着此时习俗,直接问道:“掌柜的,在下想寻一部书,是关于我大唐律法的,尤其想要附有‘疏议’注解的,不知贵店可有?”
那掌柜闻言,脸上笑容微微一僵,随即露出几分讶异和为难之色。他上下打量了谢珩一番,见其衣着虽不华贵,但气度沉静,不似寻常百姓,便压低了声音道:“郎君所求,可是《律疏》?”
“正是。”谢珩点头,“听闻有永徽年间与当今开元新定之分,不知贵店可有收录?”
掌柜的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郎君莫要说笑,此等书籍,岂是小店敢售卖、能售卖的?”他见谢珩似乎真不知情,便凑近了些,声音更低,带着几分告诫的意味,“郎君想必是初来长安,或是不常涉足此道。这《律》及《疏》,乃朝廷法典,国之重器,向来由刑部、大理寺等衙署掌管,最多只在国子监律学馆中作为教材使用,严禁民间私自抄录、刊印、售卖!那可是犯禁的事情,轻则杖责,重则流放,谁敢触这个霉头?”
他指了指书架上的那些书籍:“小店这些,都是圣贤经典、诗文词赋,或是医卜星相、农工杂技,再不然就是些传奇话本,绝无这等官颁律典。不瞒郎君,莫说小店,您就是把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所有书肆、书摊都逛遍了,也绝买不到一部《律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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