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时光,仿佛被节日的余韵拉长了,却又在说书声与市井喧嚣中溜得飞快。谢珩的《三国》正讲到精彩处,“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直听得客栈众客如痴如醉,拍案叫绝,悦来居几乎日日满座,掌柜的笑脸便没消失过。然而,细心的谢珩却也注意到,平日里总爱安静坐在角落听书的秀娘,这几日却有些神思不属,时而对着窗外发呆,时而又偷偷打量他,被他目光捕捉到时,便像受惊的小鹿般慌忙低下头,脸颊飞起红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珩只当她是少女家有了什么心事,或是客栈琐事烦心,并未多想。直到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这天清晨,他刚在大堂坐定,准备照常开讲,秀娘却鼓足了勇气般走到他面前,声音比蚊蚋也大不了多少:
“谢……谢先生,今日……今日是上元灯节,外面……外面很热闹,您……您要不要……出去逛逛?”她说完,几乎不敢抬头看谢珩,纤白的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恰在此时,掌柜的也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一边擦拭着本已光可鉴人的柜台,一边接口道:“是啊,谢先生,今日佳节,合该休息一日。咱们这小店,今晚也放个假,不说书了!您来京城这些时日,怕是还没好好逛过上元灯会吧?让秀娘陪您去瞧瞧,那才叫一个火树银花,人山人海呢!”他话语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促狭和期待,目光在谢珩和女儿之间打了个转,便乐呵呵地转身,竟真的去将客栈的大门虚掩了一半,挂上了“东主有喜,休业一晚”的小木牌。
谢珩见状,心下明了,这怕是掌柜父女早有“预谋”。他看了看眼前连耳根都红透了的秀娘,又想到自己确实未曾领略过这明代京师的上元盛景,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秀娘姑娘引路了。”
秀娘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用力点了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待到傍晚时分,华灯初上,秀娘再次出现在谢珩面前时,饶是谢珩见惯了仙姿佚貌,也不由得眼前一亮。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褪去了平日干活的粗布衣衫,换上了一身簇新的、颜色更显娇嫩的杏子红交领绫袄,领口和袖边以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花纹,下身系着一条月白色的百褶棉裙,裙摆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头发也仔细梳理过,梳成了未嫁女子间流行的垂鬟分肖髻,发间簪了一支小巧的、缀着细碎珍珠的银簪子,并一朵新鲜的、娇艳欲滴的红色绒花。脸上薄施脂粉,更显得肌肤胜雪,唇若涂朱。她本就生得清秀温婉,这一番打扮,虽无倾国倾城之艳,却恰如初绽的杏花,在朦胧的灯火下,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秀丽与娇羞。
“谢……谢先生,我们走吧。”秀娘被谢珩的目光看得愈发羞涩,声如蚊蚋,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捏着裙角。
谢珩收回目光,含笑点头:“好。”
两人走出客栈,融入那早已沸腾的节日人潮。此时的北京城,与年节时又自不同。各家各户、商铺酒楼门前都挂出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憨态可掬的兔子灯、栩栩如生的荷花灯、旋转不休的走马灯、还有硕大无朋的鳌山灯……将整条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又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暖光。空气中弥漫着糖人、糕点、油炸果子的香甜气息,夹杂着女子身上的脂粉香和人群的热浪。
与年节时全家出游不同,上元灯节,尤其是夜晚,更多了几分旖旎的色彩。街道上,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或是借看灯之名悄悄相会,或是新婚燕尔携手同游。女子们无不打扮得花枝招展,男子们也多是衣衫整洁,面带笑意。这使得并肩而行的谢珩与秀娘,在旁人眼中,也自然而然地被归入了此类。
秀娘起初还有些放不开,只是默默地走在谢珩身侧,偶尔指着一盏特别精巧的花灯低声赞叹。谢珩察觉到她的紧张,便主动寻些话题,或是看到卖有趣小玩意的摊子,便驻足观看。他给秀娘买了一个绘着嫦娥奔月的精致面人,一个能发出清脆响声的拨浪鼓,还有一个用草编的、活灵活现的蚱蜢。每接过一件小礼物,秀娘脸上的红晕便深一分,眼中的欢喜却也更浓一分,小心翼翼地捧着,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秀娘姑娘,你看那盏走马灯,上面画的似乎是‘三顾茅庐’?”谢珩指着一处灯摊笑道。
秀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盏巨大的走马灯缓缓旋转,灯壁上绘着的正是刘备、关羽、张飞三次拜访诸葛亮的场景,画工精细,人物生动。她想起谢珩前几日刚讲过这段,不由得抿嘴一笑,轻声道:“画得真好,就像谢先生讲的故事活过来了一样。”
随着游玩渐久,置身于这灯影缭乱、笑语喧阗的氛围中,秀娘也渐渐放松下来。她带着谢珩去看舞龙舞狮,去看踩高跷的艺人,去听路边盲艺人拉着胡琴唱着小曲。两人还挤进一个猜灯谜的摊子前,那谜面写着:“小时青青老来黄,碾成末子纸中藏。有人见我真欢喜,有人见我泪汪汪。(打一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