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来客舍时,暮色已悄然四合,长安城华灯初上,冬日的寒气被各坊间逐渐亮起的灯火与隐约飘出的食物香气驱散了几分。谢珩站在房门外,指尖微动,那层常人无法察觉的淡金色禁制便如水纹般悄然散去。他推门而入,室内暖意融融,一盏油灯在桌上摇曳,映照着正坐在窗边、手持针线专心缝制衣物的裴婉如。
听到门响,她立刻抬起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警惕,待看清是谢珩,那警惕瞬间化为如释重负的欣喜与温柔。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迎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依赖:“郎君回来了。”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似是在确认他是否安好。
“嗯,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谢珩微微一笑,语气平和,顺手将身上带着室外寒气的披风解下。他走到桌边,看着桌上那件已初见雏形的青色男式长袍,针脚细密匀称,显然是用了十足的心思。“手艺越发精进了。”
裴婉如脸颊微红,低声道:“郎君过誉了。只是……不知郎君今日入宫是否顺利?”她虽不知谢珩具体所为何事,但涉及皇宫,总不免心怀惴惴。
谢珩不欲多言宫中细节,只轻描淡写道:“尚算顺利。陛下只是微恙,调理一番便好。婉如,”他话锋一转,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我们在长安过了年,便可启程回湖州了。”
“回湖州?”裴婉如怔住,随即,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忧悒的明眸,瞬间被难以置信的亮光点燃,如同夜空中骤然绽放的烟火,“真的吗?郎君,我们真的可以回去了?”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少女般的雀跃。湖州,那个承载着她所有童年温暖与家庭记忆的地方,那个她以为再也回不去的故土,竟真的近在眼前了。
谢珩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不禁一软,泛起阵阵怜惜。自相识以来,他见过她的坚韧,她的孝心,她的惶恐,她的绝望,却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毫无阴霾、纯粹由心的开怀。那笑容点亮了她清丽的容颜,也悄然拨动了他心底那根名为“牵挂”的弦。
“自然是真的。”他嗓音低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向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裴婉如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脸颊贴着他胸膛微凉的衣料,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一股混合着清冽气息与室外寒意的男子味道萦绕鼻尖,让她面颊瞬间绯红,如同染了最上好的胭脂。她羞怯地垂下眼睫,却没有挣扎,反而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将自己更深地埋入这片令人安心的温暖之中。室内静默无声,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和彼此逐渐交融的呼吸声。
相拥片刻,谢珩轻轻松开她,牵起她的手:“走吧,趁宵禁鼓响之前,我们去街上走走,买些吃食回来。”
夜幕下的长安,虽不及白昼喧嚣,却也别有一番风情。各坊门尚未关闭,坊内主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酒肆食铺灯火通明,热气腾腾。他们在一家颇有名气的胡饼店买了刚出炉、撒满芝麻、香气扑鼻的胡麻饼,又在一家熟食铺切了半只肥嫩的葫芦鸡,最后还称了些时兴的蜜饯果子。裴婉如跟在谢珩身边,看着市井烟火,听着南北口音,感受着被他牢牢握住的手传来的温度,只觉得连日来的忐忑不安都被这平凡的温暖渐渐抚平。
回到客栈房间,将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在桌上摆开。谢珩却并未立刻用饭,而是从他那看似寻常的行囊中,取出了两坛酒。酒坛泥封陈旧,上面似乎还沾染着些许忘川特有的清灵气息,但在此刻人间灯下,只显得古朴沉郁。
“婉如,今日心中畅快,陪我饮几杯如何?”谢珩拍开一坛酒的泥封,一股醇厚中带着奇异花果冷香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不似寻常市井浊酒。
裴婉如闻言,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郎君,我……我不善饮,上次在醉仙楼便已失态,实在不敢再……”她想起那夜的窘迫,耳根都红透了。
谢珩却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目光深邃:“无妨,此酒性温,不易醉人。更何况……”他顿了顿,声音放缓,“我知道你心里苦,压抑了太久。有些情绪,哭出来、醉一场,或许比一直强撑着要好。今夜只有你我,纵使失态,又有何妨?我只想让你……放松些。”
他的话,如同暖流,缓缓渗入裴婉如冰封已久的心田。她怔怔地望着谢珩,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疼惜与理解。是啊,父亲的病逝、家道的败落、孤身一人的惶恐、前路的迷茫……这些重压一直积攒在心底,她不敢哭,不敢诉,只能逼着自己坚强。此刻,在他温柔而带着鼓励的目光下,那坚固的心防,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弱却坚定:“那……婉如便陪郎君少饮一些。”
谢珩唇角微扬,取过两只干净的陶碗,斟满了那琥珀色的液体。酒液在灯下荡漾,流光溢彩。他先举碗示意,然后仰头饮了一口。裴婉如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端起碗,抿了一小口。酒液入口,并非想象中的辛辣,反而带着一种绵柔甘醇,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四肢百骸都仿佛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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