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到底比北京城多了几分烟火人间的暖意与从容。谢珩与沈清漪在秦淮河畔、夫子庙附近,寻了一处白墙黛瓦、带着小巧庭院的两进宅院。院子虽不及北京的那处轩敞,却更显江南园林的雅致,院中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几丛翠竹,墙角植着一株老桂,正值花期,暗香浮动。沈清漪一见便喜欢上了,觉得这里比北京那个带着破落王府影子的旧宅,更有人情味,也更像她想象中的“家”。
安顿下来后,生活便如同秦淮河的流水,平缓而宁静地铺陈开来。谢珩已无官身羁绊,亦无需再为《永乐大典》耗费心神,他如今只是一个富足的闲散之人。他并未急于将神魂中那部浩瀚典籍的内容立刻“归还”忘川,此事关乎重大,需待完全安定,寻得万全之策后方可进行。眼下,他只想陪着身边这个与他历经尘世风雨的女子,度过这难得的、真正属于他们的凡间岁月。
最初的几年,他们几乎每年春秋两季,都会雇上马车,带上精心准备的礼物,回应天府北面的柳溪村住上一段时日。周里长一家依旧热情,村民们见到已成为“官老爷”(虽已辞官,在村民眼中仍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的谢珩和气质愈发温婉的沈清漪,更是敬畏中带着亲切。他们住在修缮一新的旧日茅屋里,看着熟悉的溪流、祠堂,听着乡音俚语,沈清漪总会显得格外快活。谢珩则会带着她,去祭拜她那早已荒芜的爹娘和奶奶的坟茔,拔除杂草,添上新土,沈清漪每次都会默默流泪,但不再是悲伤,更多是一种告慰与释然。
然而,随着时光流逝,柳溪村的老人渐渐故去,熟悉的景象也在缓慢改变,加之舟车劳顿,他们回去的次数便渐渐少了。生活的重心,彻底落在了应天府这个小小的家中。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那位沉迷玄修、统治了大明王朝近半个世纪的嘉靖皇帝朱厚熜,在西苑驾崩。消息传到南京,市井间议论纷纷,有叹息,也有对新君的期盼。谢珩与沈清漪坐在自家院中,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钟声与议论,心境平和。对他们而言,龙椅上的更迭,远不如院中桂树是否多开了几簇花来得重要。
隆庆皇帝即位,在位时间虽短,却一改其父作风,开放海禁,史称“隆庆开关”。南直隶地处东南,商贸愈发繁盛。应天府的市面上,出现了更多来自南洋、琉球乃至更远地方的稀奇货物,香料、犀角、珊瑚、自鸣钟……沈清漪有时会拉着谢珩去逛,看个新鲜,却从不奢求。谢珩则会给她买些漂亮的南洋贝壳或异域风情的纱巾,看她如小女孩般欢喜。
这期间,沈清漪先后诞下了一子一女。长子取名谢珲;次女取名谢宁,愿她一世安宁。孩子们的降生,为这个家增添了无尽的生机与忙碌。沈清漪将全部心力都投注在了儿女身上,如同世间最寻常的母亲,喂奶、换尿布、教他们咿呀学语、蹒跚学步。谢珩也卸下了所有超然物外的姿态,学着抱孩子、哄他们入睡、用胡茬逗得他们咯咯直笑。院子里充满了孩童的啼哭与欢笑,以及沈清漪温柔的呵斥与谢珩低沉的安抚声。那些抄录典籍的孤寂岁月,仿佛已是前尘旧梦。
万历元年(1573年),年幼的万历皇帝登基,张居正开始执掌内阁,推行改革。一条鞭法、考成法……种种新政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入南京,在士林与市井中激起波澜。谢珩偶尔会从往日的翰林同僚(有些已外放至南直隶为官)口中听闻朝局变动,但他只是淡然处之,不再置评。他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抚育儿女、与妻子相伴的普通富家翁。
他亲自启蒙教导谢珲与谢宁读书识字。谢珲性格沉静,像他,于书本上颇有天分;谢宁则活泼伶俐,更像沈清漪年少时,对诗词音律更感兴趣。谢珩并不强求他们走科举之路,只希望他们明事理,有傍身之技,平安喜乐即可。沈清漪则负责教导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以及女红、厨艺等家务。一家人和乐融融。
岁月无声,却在人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沈清漪的眼角渐渐爬上了细纹,乌黑的青丝中也掺入了几缕银白,但她的笑容却愈发温婉从容,那是被长久安稳的生活和爱意滋养出的模样。她依旧喜欢在灯下为谢珩和孩子们缝补衣裳,喜欢在院子里种些花草菜蔬,喜欢在谢珩看书时,安静地坐在一旁做自己的针线,偶尔抬头,与他相视一笑。
谢珩的容貌在仙力维持下,衰老得极为缓慢,但他刻意让自己的气色、神态与寻常中年、老年男子无异。他陪着沈清漪一起慢慢变老,感受着凡俗夫妻在时光中的相濡以沫。
万历十年(1582年),权倾一时的张居正病逝,随后遭到清算,朝局再次动荡。消息传来,南京官场亦是一片唏嘘。谢珩与沈清漪在家中听闻,只是感叹一句“世事无常”,便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即将出嫁的女儿谢宁身上。他们为谢宁挑选了一户家风淳厚、书香传世的本地人家,风风光光地将她嫁了出去。次年,儿子谢珲也娶了妻,媳妇是城中一位医馆先生的女儿,性情温顺贤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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