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忘川郡 第165章 帝京重游 寒夜温情

马车穿过厚重高大的城门洞，仿佛从一个世界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喧嚣声、气味、光线骤然变化，将一路的风尘与疲惫瞬间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敬畏、陌生与压迫感的庞大气息。这便是大明帝国的中枢——北京。

谢珩撩开车帘，目光平静地扫过车外的景象。街道宽阔笔直，以黄土夯实，因前日的积雪未完全消融，又被往来车马行人践踏，显得泥泞不堪。两侧店铺林立，幡旗在寒冷的空气中无力地垂着，建筑多是低矮的砖木结构，色调灰暗，与金陵秦淮的粉墙黛瓦、雕梁画栋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北地的厚重与肃穆。

然而，这并非他第一次踏足此地。

神念微动，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悄然开启。那是弘治十一年（1498年）的北京。彼时，孝宗皇帝励精图治，朝野尚有清明之气，虽不及仁宣之治，却也堪称中兴。那时的北京城，在他记忆中，街道似乎更为整洁有序，市井虽繁华，却少了几分如今的喧嚣与浮躁。空气中弥漫的，更多是煤炭燃烧的气味和北方干燥的尘土气，而非如今这般，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从皇城西苑方向飘来的、甜腻中带着诡异气息的炼丹烟香——那是当今圣上，嘉靖皇帝朱厚熜，潜心玄修、慕求长生的鲜明烙印。

物是人非。短短四十余载，龙椅上换了三位皇帝，朝堂风向几度变幻。弘治朝的相对宽简，正德朝的荒唐不羁，再到如今嘉靖帝的深居简出、权柄操于阁臣之手……这座帝都的面貌与气息，也随着其主人的心性而悄然改变。街道似乎比记忆中更为拥挤，流民乞丐的身影在街角巷尾随处可见，神色麻木；往来官吏士绅的车马仪仗，似乎也更讲究排场，带着一种隐形的等级森严。一种无形的、紧绷的、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压抑着的气氛，笼罩在这座城市的空。

“夫君，这里……就是京城吗？”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好奇，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紧紧挨着谢珩，透过车窗缝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外面的一切。相比于金陵的绮丽繁华，北京的宏大、粗粝与肃穆，让她感到一种截然不同的震撼，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嗯，这就是北京。”谢珩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在她带着些许不安的脸上，语气温和，“我们先找地方安顿下来。”

马车在拥挤的街道上缓慢穿行，最终在城南宣武门外一带，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整齐的客栈，名为“云来客栈”。此处距离各省会馆聚集的区域不远，价格相对实惠，又不像内城那般规矩繁多，是许多赶考举子和商旅落脚的选择。

客栈掌柜见谢珩气度不凡，又有女眷，便给安排了一间临院的上房，虽不奢华，但胜在清净。安顿好行李，已是傍晚时分。北方的冬日天黑得早，客栈早早掌起了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着房间里的寒意。

一路舟车劳顿，沈清漪强撑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初时还不觉得，待到用过客栈送来的简单晚膳后，她便感到一阵阵头晕乏力，脸颊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谢珩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清漪，你发热了。”谢珩眉头微蹙。北地风寒，与南方湿冷不同，她一路劳顿，体质又弱，终究是病倒了。

“我……我没事的，夫君，歇一晚就好了……”沈清漪还想强撑，声音却带着明显的虚弱。

谢珩没有多言，立刻让客栈伙计去请大夫，又吩咐打来热水。他将沈清漪扶到床上，用厚厚的棉被将她裹紧，自己则坐在床边，用浸了冷水的布巾敷在她的额头上。

大夫很快请来，诊脉后说是感染风寒，加上旅途劳顿，气血亏虚，开了几剂疏散风寒、调和营卫的方子。谢珩仔细记下医嘱，付了诊金，又让伙计按方抓药。

小小的客房内，很快弥漫起浓郁的药香。谢珩亲自动手，在房间角落用小火炉煎药。他动作并不熟练，却异常专注，小心地控制着火候，生怕煎糊了。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专注的轮廓。

沈清漪昏昏沉沉地躺着，半梦半醒间，能感受到额头上不时更换的冰凉布巾，能闻到那令人安心的、夫君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以及那逐渐弥漫开来的药香。偶尔睁开眼，便能看见谢珩守在炉边的身影，心中便被巨大的暖意和安全感所填满。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病了，能有人如此细致地照料。

药煎好了，谢珩将药汁滤出，小心地吹温，然后扶起沈清漪，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药汁极苦，沈清漪皱紧了眉头，却还是顺从地一口口咽下。

“苦……”她小声嘟囔着，带着一丝病中的娇气。

谢珩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颗在庐州府买的蜜饯。他拈起一颗，送到她唇边：“含一颗，去去苦味。”

沈清漪张嘴含住，甜意瞬间在口中化开，冲淡了苦涩，更甜到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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