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柳溪村的日子,如同溪水重归故道,平缓而宁静地流淌。秋深了,田里的活计基本忙完,村民们进入了农闲时节。谢珩与沈清漪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生活节奏。谢珩依旧每日去周氏宗祠教授蒙童,只是心境与往昔已大不相同,少了几分潜伏的筹谋,多了几分教书育人的纯粹。沈清漪则将全部心思放在经营他们的小家上,侍弄菜地,喂养鸡鸭,浆洗衣衫,将茅屋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夜晚,灯下,谢珩或看书,或继续教沈清漪识字念书,沈清漪则时而习字,时而翻阅那些从金陵带回的话本,遇到不识的字便轻声询问。江上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如同一个被深埋的梦境,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只在偶尔对视的眼神中,能窥见一丝超越寻常夫妻的、共同守护秘密的羁绊。
日子便在这般看似寻常的静谧中,滑入了九月。秋闱放榜之期将近,空气中似乎也隐隐浮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焦灼。这期待不仅属于谢珩与沈清漪,也悄然蔓延至了整个柳溪村,乃至清原县。毕竟,若村里真能出一位举人老爷,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是能写入县志、光耀乡里的荣光。
这一日,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柳溪村一如往常般宁静,唯有周氏宗祠内传出孩童们稚嫩的读书声。谢珩正讲到《论语》中“学而时习之”一句,声音平和清朗。
突然,村口传来一阵急促杂沓的马蹄声,打破了乡村的宁静。紧接着,便是铜锣响亮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以及拖长了调子的高喊:
“捷报——捷报——贵府老爷谢讳珩,高中南直隶戊午科乡试第六十七名举人——京报连登黄甲——”
这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柳溪村激起了滔天巨浪!
祠堂内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孩子们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正在田间地头闲聊、在家门口做活计的村民们,先是一愣,随即炸开了锅!
“啥?中举了?谢先生中举了?!”
“举人老爷!咱们柳溪村出举人老爷了!”
“快!快去祠堂!快去谢先生家!”
“锣声!是报喜的官差!”
人们扔下手中的活计,如同潮水般向着祠堂和村尾谢珩家的方向涌去。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狂喜,仿佛中举的不是谢珩,而是他们自己。
谢珩站在祠堂门口,看着由远及近、骑着快马、身着号衣、手持铜锣和大红捷报牌的几名官差,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第六十七名,一个不高不低、恰好在录取名额(通常百名左右)中游的位置,既不至于引人过度瞩目,也足以达成他获取举人身份的目的,正是他精心控制的结果。
官差们来到祠堂前,利落地翻身下马,为首一人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气质卓然的谢珩身上,连忙躬身,脸上堆满笑容,高声确认:“哪位是谢讳珩谢老爷?恭喜高中南直隶乡试第六十七名亚元!”(注:乡试第一名称解元,第二至十名称亚元。)
谢珩上前一步,从容接过那沉甸甸、写着他名字和名次的大红捷报,微微颔首:“有劳诸位。”
这时,周里长已经闻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只知道连连作揖:“官爷辛苦!官爷辛苦!快,快请到家里用茶!”他又赶紧招呼闻讯赶来的大牛和其他几个后生,“快!放鞭炮!把咱们村那挂最长的鞭炮拿出来放了!”
顷刻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柳溪村上空炸响,硝烟弥漫,红纸屑纷飞,更添喜庆。村民们围在谢珩身边,七嘴八舌地道贺,脸上洋溢着淳朴而真挚的笑容。许多曾经对沈清漪“不祥”之名避之不及的人,此刻看向那间茅屋的目光,也充满了敬畏与羡慕——谁能想到,这“不祥”之人,竟有朝一日成了举人老爷的夫人!
沈清漪正在屋后菜地除草,听到锣声和喧闹,起初还未反应过来,待听到清晰的“谢珩中举”的喊声,她手中的小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周婶兴冲冲地跑来拉住她,她才如梦初醒,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难以承受的喜悦与激动。她被人群簇拥着来到前院,看着被众人围在中央、手持捷报、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温和笑意的谢珩,只觉得如同身在云端,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却又那么美好。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四邻八乡,并以更快的速度传到了清原县衙。
县令闻报,又惊又喜。清原县文风不算鼎盛,已多年未出过举人,如今竟有一位在本县柳溪村落籍的秀才高中,这于他的官声考绩,乃是实实在在的一笔政绩!他不敢怠慢,立刻吩咐备轿,亲自率领县丞、主簿、教谕等一众属官,带着丰厚的贺仪,浩浩荡荡前往柳溪村道贺。
县太爷的仪仗出现在柳溪村口,更是将这场喜庆推向了**。村民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纷纷跪地迎接。县令满面春风地扶起周里长和闻讯出迎的谢珩,紧紧握住谢珩的手,连声道:“恭喜谢亚元!为本县增光添彩!真乃文曲星下凡也!”言语间极尽笼络之意。他当场表示,县衙将拨出专款,为谢珩重修宅院,并免除柳溪村未来三年的部分赋税,以示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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