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镜的时空流转带来的轻微晕眩感迅速消退,谢珩的双足踏上了坚实而略显粗粝的土地。一股与忘川的灵秀静谧、亦与后世中原王朝都城的规整典雅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此刻正站在一条宽阔的土路旁,身上已然换了一副装扮。这是依据桃源居典籍记载,精心幻化出的北魏平城时期贵族常见服饰。头戴一顶黑色垂纱罗帽,帽檐不高,轻纱及肩,既遮阳挡风,又带几分飘逸。身上着一件交领右衽的窄袖赤色缬染锦袍,袍身以蜡缬技法印染出暗色的卷草连珠纹,纹样带着明显的西域与草原融合风格,色彩浓烈而质朴。锦袍之外,罩着一件无袖的玄色皮质裲裆,以铜扣系于胸前肩头,既添几分英武,也符合北方骑射之风。腰间束着一条革带,带上嵌着几块素面青铜带銙,并未悬挂过多佩饰,唯有一枚质地上乘的青玉珏悄然隐于袍袖之内,蕴着微不可查的仙灵之气,以定心神、掩异状。下着合袴(裤),足蹬一双乌皮靴,靴筒及踝,靴头微尖,便于乘骑。这一身打扮,既显贵气,又不失鲜卑族的精干利落,行走在这平城街头,并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举目四望,平城的景象尽收眼底。这座北魏的都城,并无后来长安、洛阳那般严格的中轴线与里坊规制,布局更显粗犷豪迈,带着游牧民族定居之初的生机勃勃与些许杂乱。街道宽阔,足以容纳数骑并行,但路面仍是夯土而成,车马过后,尘土微微飞扬。道路两旁,既有夯土版筑的低矮民居,也有以原木和毛皮搭建的、更具鲜卑旧俗的穹庐式屋舍,交错而立,别有风味。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有烤炙牛羊肉散发出的浓郁油脂香,有马匹牲畜特有的膻骚气,有皮革作坊传来的鞣制味道,还有乳酪、马奶酒那略带发酵的酸醇气息,混合着尘土与草木的味道,形成一种独属于这片土地的、充满生命力的粗犷氛围。
谢珩信步而行,看似漫无目的,实则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神念如无形的蛛丝,悄然捕捉着街头巷尾的交谈声,试图拼凑出此年份——公元435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统治下的具体情状。
几个穿着羊皮袄、腰挎短刀的鲜卑武士正围在一个卖马具的摊子前,高声谈笑,言语间夹杂着不少鲜卑语词汇,谢珩凭借仙家灵觉,大致能听懂其意。
“……听说西边那些蠕蠕(柔然)崽子又不老实了?陛下在凉州那边可是屯着重兵!”
“怕什么!去年(公元434年)才在长川(今内蒙古兴和西北)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乙旃眷大人打得他们屁滚尿流!今年要是敢再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说的是!咱们的刀箭,可不是吃素的!就等朝廷征召,再立军功,换些好绢帛回去给婆娘!”
话语中充满了对战争的跃跃欲试和对太武帝武功的崇拜,尚武之风,可见一斑。
另一边,几个看似汉人衣冠的文吏模样的人,在一处卖笔墨简牍的摊铺前低声交谈,语气则谨慎许多。
“……崔司徒(崔浩)深得陛下信重,推行新政,劝课农桑,确是良策。只是这‘齐整人伦,分明姓族’,触动颇多啊……”
“慎言,慎言。大王(指北魏太武帝)锐意进取,兼收并蓄,我辈只需尽心王事即可。听闻朝廷不日将再次颁令,检括户籍,隐户者重罚……”
“还有那寇谦之寇天师,献上《录图真经》,陛下颇以为然,道坛日盛……”
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谢珩迅速梳理出关键:此时北魏正处在强势上升期,对外持续用兵,尤其是与北方宿敌柔然摩擦不断;对内,则在汉人重臣崔浩的辅佐下,推行一系列改革,加强中央集权,发展农业,同时太武帝对道教也表现出浓厚兴趣。这是一个活力与矛盾并存,充满扩张**的时代。
他的目光扫过街边的摊贩。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极具特色。有直接架在火上烤的整只羊腿,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有摆放在木桶里、颜色各异的乳酪与奶疙瘩;有来自西域的胡饼、葡萄干;也有汉人传统的蒸饼、羹汤。玩具摊上,除了中原常见的泥人、拨浪鼓,还有用羊骨头做的小玩具,以及制作粗糙但形神凶悍的胡人骑兵木偶。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直接陈列在皮子或粗布上的兵刃。弯刀、直剑、长矛、弓矢、骨朵(一种锤类兵器)……形制各异,大多带着浓厚的草原风格,工艺看似粗糙,但刃口往往闪烁着寒光,透着股实用的杀气。甚至有摊主当场演示弓力,硬弓拉满,嗖的一声,箭矢深深钉入远处的木靶,引来一片喝彩。
行走其间,谢珩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民族那股尚未被完全汉化、源自草原的蓬勃活力。他们崇拜力量,热衷征伐,生活质朴而热烈,与南朝士族追求玄学清谈、讲究风度仪容的风气大相径庭。这种原始的、近乎野蛮的生机,让见惯了忘川文雅气息的谢珩,也感到一种别样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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